制陶人说的那处宅子临水而建,处于即墨城的边缘地带,因而远离了城中心的热闹拥挤,确实是难得的僻静之所。
宅子规模不算小,前面是二层的楼阁,正门临街作为商用,楼阁后身是几间供主人日常起居之用的屋子,它们共同围出个不大不小的院落。院中,一碾石磨,一口老井,还种了几棵杏树,此时正挂满了青黄相接的杏子。
清音屋里屋外四下查看了一番,对于这处宅子他还算是满意。乱世战国,周礼荒废,奢华享受便不仅仅是贵族的权利,一些富有的商人们也开始追求住宅的舒适和观赏性,比如此宅子的主人——那位楚国商客。屋中家具摆设一应俱全,漆案,漆几,座屏……无论是髹漆还是雕刻、彩绘都无一不细致精美,低调中不乏奢华,简单却不失巧妙,足见其主人品位不俗。如此一来,倒是不用清音再去费心采买,而他也确实是个不喜麻烦的性格。
楚国商人跟在清音身后,见他看了许久,一直未发一言,也摸不清他是否有意。天气闷热,楚国商人微微有些发胖的身材跟着清音进进出出着实有些吃不消了,额头也渗出些薄汗,用绢帕细细抹了抹,才说道:“先生,在下这宅子在城中可再也寻不到第二个了,不知先生之意?”
清音点了点头,“是还不错。”
得到肯定,楚国商人才稍稍有些放心,附和着笑道:“因为家中出了些事情,不得不回去,在下这才忍痛出手。”
“哦?”清音挑了挑眉,淡淡瞥了一眼楚国商人。经商者自然无利不往,就算眼下事情棘手,他们也不会无缘无故做赔了本的买卖。了然却不点破,清音微微笑了笑,假装犯了难,“只是……”
楚国商人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其实今日这宅子是无论如何都要出手,赔钱总比空置着好吧!不过是赔了钱财会心疼肉疼。面上不露痕迹地说道:“先生有何难处,不妨直说。”
“在下初来齐国,自然没有多少余钱,这价格……一块郢爰确实是有些多了。”清音说完后,蹙着眉头,无奈地浅叹了口气,“叨扰了许久,实在抱歉,在下告辞了。”转身头也不回就走了。
楚国商人万没想到清音会来此一出,有些发愣,看清音的衣着行事像是某国的公子或者世家贵族,原以为遇到个不谙世事的年轻人他会狠狠宰一笔,就算小算盘打错了,清音有些脑子,与他压一压价格,到时他再假装为难地退让些,也显得自己大气慷慨。本来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可这是什么情况,直接拂袖走人?楚国商人一时有些气闷,好不容易遇上了买主,他还得赔上笑脸道:“先生留步,价钱问题我们可以细谈。”
清音停步回身,收敛了笑意,突然觉得凡人这种表面客气,暗地里推测揣摩人心的方式着实虚伪无趣,也就不想再同楚国商人废话客套。一双清澈温和的眼睛如古井无波,薄唇轻启,云淡风轻地缓缓说道:“两年前,秦国攻打楚国,大败楚军,楚军阵亡两万士卒,秦军杀楚将军景缺。楚王惧怕,遂遣太子芈横作为人质同齐国求和。”
楚国商人面色有些微变,“先生,这,这是何意?”
“何意?”清音嘴角噙着浅笑,“如今楚王死于秦国,楚质子芈横急于回国即位,足下不该随着太子回去吗?”
听罢,楚国商人面色惨白,一改之前笑容温和的模样,目光变得谨慎充满戒备之意看向清音:“你究竟是何人?”他本是楚国贵族芈隆,以商人的身份进入齐国只为掩人耳目,实际是为暗中保护楚国太子。因齐国贵族中有人识得他,所以不方便在临淄现身,才选择了相对较远的即墨城,没想到今日却被清音识破了。眼下正是紧要关头,齐王未允太子归国,若是被齐王知道他身在齐国,便会怀疑楚国当初求和的目的,只怕齐王会对楚国产生不满,对太子不利,也会影响两国日后的邦交。芈隆越想越心惊,眸光犀利地看向清音,对眼前的青年人已是动了杀机。
芈隆如何思虑的,清音自然清楚,浅浅笑道:“在下是何人不重要,足下也无需紧张,要是在下想着同他人告密,今日便也不会只身来此地。只是”清音故意停顿,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只是奉劝足下一句,以后勿要自作聪明,小心反被聪明所误。”边说着便将看起来像是半块乌龟壳的楚国金币放在了漆案上,修长漂亮的手指轻轻地敲点了两下,“半块郢爰,买下这宅子足够了!”
芈隆看着漆案上的半块郢爰,见自己的身份和小心思都被对方挑破,一时间有些无地自容。他自认为见识丰富,阅人无数,但眼前的这个青年人他却是看不穿,猜不透,感觉他身上藏了无数的秘密,像是波澜不惊的深渊,更像是敛尽风波的沧海。芈隆定定地看着清音,想记住他的相貌,若是眼前这个青年人选择仕途,他日再见,绝对是个不容小觑的对手。可是无论芈隆怎么努力去记忆,清音的相貌于他仿似竹篮打水,丝毫捕捉不到。
就在芈隆疑惑不解时,又听清音温润的声音说道:“足下能在即墨有如此住处,想来也有些方法,在下想在此立足,至于邑司处,还望足下帮忙一二。”
齐国采取国野分治的方法,对于野的治理,以三十家为一邑,邑设邑司,只要在邑司处有了身份报备,那么只要上级不去清查,就可高枕无忧了。
芈隆将桌子上的半块郢爰收进袖中,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