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娘犹豫着,正不知该不该伸手扶他一下,周连营径自擦过她往里走了。霜娘见他身形虽有些发僵,脚步倒稳当当的,不像需要协助的样子,只好有点傻地张着手,跟在他后面进了屋。
周连营进门后先往书房去,霜娘以为他想来寻本书,谁知他进去只站了片刻,转身又出来了,门楣上刚换了轻薄的绣帘,被这么来回一甩,险糊到霜娘头脸上。
她下意识抬手遮挡,同时确定了,他是真醉了——神思清楚的时候,他可不是这么无礼轻率的举止。
只是不知醉到了几分。
醉酒的周连营换了个方向,转往西次间去。这回他没再掉头乱走了,进去见到炕就往上一坐。他坐姿有些歪,但奇的是腰板还很挺直,两条长腿从衣摆下伸出去,把面前一块地盘全占了,一手正好按在个墨兰纹样的四方引枕上,另一只胳膊就搭在炕桌上,整个人是个很舒展伸张的姿势。
他面色如常,神情平静,要靠到近前时,才会发现他眼角处微微有些发红,也才会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
假如霜娘不是已经略有些熟悉他真正常态下是个什么样子,一定不会认为现在的他有醉酒。
她就转头吩咐一边站着的春雨:“去厨房要碗醒酒汤来,这时辰晚了,不好空着手,你抓几十个钱去——”
她正说着,周连营开口打断了她:“别去。”
霜娘疑问地转回头来,听周连营道:“孝期里,我不该饮酒的,实在推不过,硬被灌了几杯。不必去要汤水,我没喝多少,缓一会就好了。”
他这句子说得长,霜娘听出来了,他连嗓音都不一样,浸过了酒,跟平常比显得低哑了一两度。
但咬字仍然清楚,语速也没变慢,更无颠三倒四,所以,这是醉了一点点?
孝期里不能干的事很多,饮酒这一条,大概可以归类于个民不举官不究——大举宴席当然是不行的,但私底下三五好友会一会,小酌几杯一般不会有人认这个真,就算有仇的都很少拿这个当话柄攻击人,很简单,没法举证嘛。
所以,周连营被人灌了几杯酒没多大问题,但他去要醒酒汤就不妥当了,等于明告诉别人他喝了酒,厨房那些媳妇嫂子的嘴哪里保得住,传到西府去,未免要让周三太太心里不痛快了。
霜娘很快想明白了他的意思,只好罢了,转去倒了杯热茶来,递给他,聊胜于无地解解酒。
周连营接过,一气喝了,空茶盅递回给她,还说了句“有劳”。
霜娘稍微松了口气,看来他喝得真不多,这就好,要是个醉鬼就麻烦了,她没照顾过,无从下手呀。
春雨拎起只剩一点水的小茶壶,向霜娘轻声道:“奶奶,我去隔壁耳房再烧壶水来。”
见霜娘点头,她便去了。
留下霜娘一个,在屋中站了一会,左右看看,不知道自己还能干嘛,只好也坐炕上去了。见到炕桌上先打络子剩下的丝线,她就拨弄着拢到一起来,想收拾一下。
横在桌上的另一只手忽然过来了,把那丝线一抓,连着霜娘的一只手一起抓在其中了,手的主人问道:“这有什么好玩的?”
霜娘心跳瞬间漏一拍,比她大一号的手掌覆在她手背上,几乎把她整个手都盖住了。那只手掌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掌心的薄茧轻擦过她手背,不知是饮了酒的缘故,还是他的体温本来就比她高,总之那热度直接灼在她心上,烫得她差点跳起来。
“不、不是玩的。”霜娘回了神,赶紧把手抽出来,埋低了头。“昨天说好了给你打几根络子的,你忘啦。”
周连营拨了两下丝线,道:“哦,我想起来了。”
他的手就放回去了,也不再说话。
看来只是个意外,没什么可多想的。霜娘努力说服着自己,重新镇定下来。
但这么两两对坐着没有任何交流,她很快又有点坐不住了,只好硬给自己找点事做,胡乱抽了几根丝线出来,没心思细想配色,也不管花样,就这么信手胡编起来。
“丑。”
编出小半节的时候,对面忽然扔来一个字。
霜娘被攻击得一呆,差点以为自己耳鸣听错,猛抬头往对面望去。
周连营原是眉头微锁,看着她手里那个不知该怎么称呼的绳结,见她抬了头,对上她诧异的眼神,他眨了下眼,把眉头松开了,道:“没事,丑我也带着,你不必难过。”
霜娘:“……”
她低头看看自己手里那个四五种颜色掺杂在一起的乱七八糟的半成品,深觉冤屈。这个确实丑,可这是因为没走心,不表示她就是这个审美加水准啊!
她忙把这个丢去一边,在炕上一阵摸索,把自己先前打好的一个连环络子摸到了递给他看:“那个不算,这才是给你的。”
这络子是玄青单色,花样也不繁杂,看去简雅大方,周连营便点头:“这不错。”
霜娘洗刷了冤屈,然后才想起疑惑来,忍不住去打量周连营:不对呀,他这到底是醉了几分?
说他醉,他看着真挺正常的,逻辑思维什么的都在,吐槽完她的手艺丑还能安慰她;可要说他没醉,正常状态下的他根本就不会把那个“丑”字说出来啊!
她看周连营,周连营也看她。两人目光对上,霜娘慢慢觉出点不同来了:他的眼神好像不如刚进门时清澈了,现在看上去似蒙了淡淡一层雾,显得有些懒洋洋的,但又带着一点小孩子一样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