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锦如往常一样穿过宫门,步入殿内。他的脚步放得很轻,唯恐惊扰到殿内休息的那人。宫殿里和平日一样烟雾氲氤,不过很快他就察觉到一丝异样,熟悉的烟气香味里似乎混杂着若隐若现的血腥气,他心中一紧,不由加快脚下的步伐,等瞅见内寝里静坐在明黄蒲团上的身影方才放下些许心来。
蒲团上那人身前摆放着香炉,不停地冒出白色的烟气。那人身上随意披着一件灰色的道袍盘腿而坐,一手执着拂尘,另一只手的手掌置于胸前,双目紧闭,念念有词。
黄锦是万万不敢打断他念经文,只得安静的站在不远处静候听令。站得久了,思绪也跟着飘远,眼前的人早已不是当年他伺候长大的青葱少年。
这一晃竟过去二十多年!他在心中感慨道,想来那位走了也已经有二十来年,她这一走,竟是将陛下的魂也跟着一起带走了。犹记得当年年轻的陛下煞费苦心好不容易得到两宫太后首肯,同意让程家的姑娘入宫。陛下不辞千里,欢天喜地地赶到桃坞镇程家的庄子报信,谁知道等来的却是惊天噩耗。
陛下回京之后整个人都变了,变得阴郁多疑,脾气怪异,而且特爱和朝臣对着干。等朝廷上被搅得天翻地覆,他却双手一摊,连早朝都不怎么上了。开始还有臣子不断劝谏,后来渐渐的也就习惯了。
想到朝政,黄锦自然而然就想起了那位三朝元老曾经的内阁首辅杨大人,心中忍不住怨念他,当年若非他多事,本来是金玉良缘的好事儿硬是给弄成了一对怨偶,程姑娘若是不死,只怕陛下也不会变成今日这般模样。他心中如何能不怨?当年陛下心中恐怕更是怨恨,却生生忍了下来,最后到底耗走了杨首辅。
三朝元老,兢兢业业一生,却是晚节不保,偏生和个小姑娘过不去,害了卿卿性命,自己也落得个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这些年,陛下沉迷修炼,性情也越发难以琢磨。
“大伴……”一篇经文念完,蒲团上的人出声唤道。
黄锦回过神,躬身道:“道君陛下。”
那人仍是合着双目,只是动了动眼皮,有些厌恶地说道:“去将床上那腌臜的东西处理了。”
黄锦这才往里看去,隔着帷幕,似乎人看到龙寝上有个模糊的影子。他轻手轻脚地走上前掀开帷幕,差点吓破胆。
床上歪斜趟这个这个衣衫不整的宫女,双目圆凳,嘴角还挂着一道暗红色的血迹,脖子上一圈青紫的痕迹,显然已死去一段时间。他急忙招来几个小太监,被子一裹,装进麻袋里抬了出去。
道君陛下却是厌恶透了这寝宫,连片刻都不愿在待,决定搬去西苑。
主子嘴一张,下人们就得忙个不停。等收拾好西苑,这一天也便下了堂。他躺在床上只觉得腰酸背痛,不得不叹一声:“到底是老了啊!”
这些年他是不停地升官,这宫里俨然已经一人独大之势。有了前朝那位刘公公的先例,朝廷里那些大臣们防他防得厉害,他到不以为意,他又不想当那九千岁,只管和他们划清界限便是,这也是多疑的陛下这些年愿意重用他的原因吧。
只是还得培养几个接班人才是。这宫里不乏聪明人,会审时度势的却不多。好在他已经挑出几个不错的苗子收做养子,这会儿给他捏背锤腿,好生舒服。
他闭目养神,忍不盯就有愚笨的养子在耳边悄声问道:“干爹,今日……今日那里抬出来的是……是玲珑吧!”
黄锦睁开眼:“怎么?你还认识她?”
“以前有些交情,只是……只是没想到这才一日人就没了!”养子答道,不禁有些唏嘘。
黄锦哼了一声,心中颇为鄙夷:“不过是仗着有姿色有几分像那人……便敢往龙床上爬,落到如今下场,也是咎由自取!”
“那……那人?”养子诧异道。
黄锦坐起身,在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今个儿干爹就和你将那过往说个清楚,省得将来你犯了禁忌还不知是如何死的。”说着,冲他挥挥手让他附耳过来。
“那人啊……便是程皇后!当年陛下还未登基,只是个兴王世子便和那位姑娘结识,可谓是青梅竹马,郎情妾意,天作之合。后来咱们世子当了皇帝便要娶那姑娘为皇后,本来已经成了的事儿,谁知最后落得那般结果……”黄锦说着一脸心痛,“陛下没娶到她,只能追封了个皇后的封号给她。那个玲珑啊……咋一看,这气质还和她真有些像,陛下才对她比旁人多了几分颜色。谁知道她猪油蒙了心竟是自己往龙床上爬……那位在陛下心里的地位又岂容亵渎,也怪不得陛下心狠!别说是个小小的宫女,便是当年的张皇后,还是张太后的侄女,为难过陛下的心上人,后来还不是给废了后位打入冷宫孤苦一生!再说当年权倾朝野的杨首辅,三朝元老又如何?还不是一样被陛下逮着机会罢了官么?所以啊,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尤其咱么这些个没了后的人,依仗着陛下才能活啊!”
黄锦的一番话只让养子听得目瞪口呆,感慨良多:“原来还有这段因由,今儿个多亏有干爹提点。”脸上却是再不见为那死去宫女惋惜之色,以后在这宫里行事也越发小心谨慎,对黄锦言听计从。
道君陛下搬去西苑后越发不爱搭理朝政,还下了圣旨满天下寻找真人炼丹修仙,朝中大事俨然落入严氏父子手中,一时间奸臣当道,朝中乌烟瘴气,天下已现乱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