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婉曦打发了薛雨晴,请彭鼎辉并两个姐姐入内,席地落座,闭门会商。
苏冰心先发话道:“此战始末,我三人已尽数知晓。胜负者,兵家之常耳。那郝瑗智计过人,颜均亦不世之良将,更兼西秦铁骑?悍,虽败亦不为耻。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足矣,切莫为此耿耿于怀。”
段婉曦黯然道:“二姐至言,婉曦并非不知。棋逢对手,固然不辱,然婉曦用人不察,治军不严,致累三万将士喋血疆场,若不自责自省,何以慰藉亡灵乎?”说着不禁潸然泪下。
杜君雁道:“身为三军统帅,战败而引咎自责,三万将士于九泉之下,亦含笑瞑目。逝者已矣,生者切不可灰心丧志,以误国家大事。”
彭鼎辉道:“昔越王勾践兵败会稽,只余五千之众;汉高祖大小七十余战皆败于?羽之手,狼狈万状。此二君皆不以败而馁,生聚教训,伺机反攻,终于一役而大破强敌,奠定霸业。故善战之将,不介一时之败,唯百折不挠,笑至最后,方为赢家。”
段婉曦闻言,敛容起身,肃然敬道:“恩师与二位姐姐金石之言,婉曦当铭肺腑!”说罢长身一揖,向三人致谢。三人连忙回礼,彭鼎辉道:“此吾等之职分耳。为今之计,还需以御敌为重。适才前线来报,薛举之子仁杲入寇宁州,刺史胡演率军民设计死守,秦军不得草谷,粮尽退兵,长安之危已然解除。”
段婉曦道:“秦军虽幸自退,我军大败之后,亦当重整旗鼓,恢复元气,以备再战。”
彭鼎辉道:“目下各部伤亡惨重,溃散者不下数万之众。兵部已广发榜文,召集残余诸军各归军府,听候征调。然八总管兵经此一役,残缺不全,当复前朝十二卫建制,重组编练,此乃当务之急。”
郑泽慷道:“大将军早有此议,但碍于元从各部,兵将相依,皆有隶属,牵一发而动全身,不便轻动。经此一役,根系瓦解,正是千载难逢之良机。正所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也。”
段婉曦道:“此议极当。便请恩师与皇姐相商,联名上疏,婉曦自当附议。”
苏冰心道:“此番西秦不克宁州而退,不唯粮尽之故。据‘西北赌王’贺兰山密报,探得当日薛举于浅水原受惊之后,次日便染病卧床。此番退兵,必因病势加重,不能久居也。薛举年事已高,此病一发,恐他阳寿将尽矣。”
段婉曦一拍案,道:“老贼得意忘形,竟将我阵亡将士遗体筑成京观以耀武扬威,今番遭此天谴,真乃报应不爽!”
杜君雁道:“薛举若死,其子仁杲生性残虐,虽有郝瑗、颜均谋臣良将,必不能为其所用。我若趁此时落井下石,促其内部离心,则秦军虽强,可一战而破。此千载难逢之良机,万不可错失!”
段婉曦拍手叫道:“好个落井下石,正当如此!”又问道,“二位姐姐莫非已有成竹在胸?小妹愿闻其详。”
彭鼎辉与杜君雁、苏冰心相顾一笑,郑泽慷在一旁瞧着,也笑道:“若非成竹在胸,君雁、冰心断不敢出此大言。怕是二位此计,忒毒了些。”
段婉曦道:“此等豺狼之徒,不将其碎尸万段已是仁慈,何毒之有?”
苏冰心从袖中取出两卷纸,说道:“薛举、西秦催命之符,皆在此中。”交给段婉曦、郑泽慷、彭鼎辉分别过目。三人逐一看罢,无不拍手称妙。苏冰心又道:“此计还当严加保密。舍我五人与陛下之外,不可令他人知晓,以泄天机也。”
段婉曦把两卷纸重新收起,还给苏冰心道:“二姐只管放心。今日之议,断不外泄。”
段婉曦看看天色已晚,宵禁将至,正要开门送彭鼎辉三人回去,只见外头的侯世昌、吴信诸将、幕僚们两边闪开,姐姐段云娟领着个人,一脸郑重地从外面走了进来。
段婉曦见是姐姐,与郑泽慷、彭鼎辉上前迎接,突然瞥见后面的姐夫,登时惊呆了。只见迟进雄袒露上身,用绳索反剪双手,背上插着两根荆条,段婉曦正要开口询问,段云娟已经先开了口:“驸马自知罪责难逃,特自缚负荆,听候元帅发落!”说罢从随从手里捧过他的官服、大将军印和佩剑,递到段婉曦面前。
迟进雄迈着虎步,沉重地走到段婉曦跟前跪下,叩首道:“高墌战败,进雄之罪也!请元帅依军法惩处,罪将虽死无怨!”
段婉曦看着不遵号令,导致全军大败的姐夫,心中真是百感交集。迟进雄的出现再次触动了自己心中永久的痛,她恨姐夫辜负了自己的托付,导致全军大败,却又怜他为大汤出生入死立下赫赫战功,更不忘从小到大对自己无微不至的关爱。可是众目睽睽之下,自己又岂能对姐夫徇私包庇?只得硬起心肠,走到他身后,拔出荆条,用力一挥,折为四断,丢在地下,大声说道:“今日知罪,又有何用?我托付之时,反复叮嘱,切不可贸然出战。汝竟偏信人言,轻敌冒进,三万将士丧于你手!大汤开国首战西秦,兵士无一不向前,将校无一不用命,方能驱敌陇山之西,阻铁蹄于关塞之外!正待耗尽秦军锐气,一鼓破敌之时,汝竟违背将令,离城出战,致使损兵折将,失城陷地,开国数月几遭灭顶之灾,如此重责,你焉能担当得起?”
迟进雄垂泪叩首道:“罪将违令冒进,致令三万将士喋血沙场,辜负元帅重托,愧对三军将士,无地自容!愿元帅赐罪将一死,以明军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