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承”二字,实在太微妙了。
李瑾容轻轻坐在床边,撩开周翡额上的一缕头发,见她额角还有一处结了痂的擦伤,有点可怜,她叹了口气,目光柔和下来,轻轻地拉起周翡的手腕,想探一探周翡的伤。
脉门乃是人身上要害之一,李瑾容的指尖刚放上去,周翡陡然一激灵,惊醒过来。
李大当家原本有些温柔的神色瞬间便收敛了起来,手指一紧扣住周翡脉门,面无表情地吩咐道:“别乱动。”
周翡虽然有将近一年没见过李瑾容,然而骨子里的服从还在,闻声立刻不敢动了。
李瑾容突然皱起眉,试探性地推了一丝细细的真气过去,谁知立刻遭到反弹——周翡这次精疲力竭受伤昏迷,她体内运转到极致的枯荣真气却得到了一次脱胎换骨的淬炼,越发强劲起来,稍微一碰,便露出了唯我独尊的獠牙。
“内伤养一阵子就行,马吉利手下留情了。”李瑾容缩回手,问道,“但你的内力是怎么回事?在外面遇见谁了?”
周翡迫切地想知道谢允为什么突然打晕她,这会又到哪去了,几乎有点坐不住。
但大当家问话也不能不说,只好飞快地将华容城中遇见段九娘的事简单说了一遍——当然,略去了那疯婆子自称她“姥姥”的细节。
当年刺杀曹仲昆失败,段九娘就和四十八寨断了联系,李瑾容自己一摊事也是焦头烂额,便没有多关心过段九娘的下落——枯荣手是何等人物,纵横世间,有几人堪为敌手,哪里用得着别人关照?
却没想到她竟然是自己给自己画地为牢、囚困终身。
周翡见李瑾容若有所思,见缝插针地问道:“娘,跟我们一起回来的那位谢大哥……”
李瑾容一掀眼皮,周翡莫名一阵心虚,不由自主地移开了视线。
随即,周翡又觉得自己颇为莫名其妙,心道:“我没事心虚什么?”
于是她再次硬着头皮对上李瑾容犀利的视线。
“谢……大哥?”李瑾容有些咬牙切齿,记恨这小子当年捣乱是一方面,再者也是知道了闻煜将蜀山翻个个儿的缘由,“大哥”俩字从她嘴里冒出来,周翡无来由地打了个寒战。
李瑾容瞪了她一眼,“你知道他是懿德太子遗孤么?”
“知道,端王,常年离家出走,平时贴两撇小胡子,自称‘千岁忧’,靠卖小曲为生,”周翡先是三言两语把谢允交代了个底儿掉,接着又转着眼珠觑着李瑾容的脸色,试探道,“虽然……呃,他当年闯过洗墨江,是非常欠抽,但那也是替人跑腿,这回也多亏他……”
周翡乍一醒来,不好好交代自己这一路上都闯了什么祸,还三心二意地先惦记起一个外人。
李瑾容以前一直发愁周翡是个一身反骨的混账,嘴损驴脾气,跟她都敢说翻脸就翻脸,别提将来能嫁出去,不满世界结仇已经要念阿弥陀佛。
谁知这回,她却是结结实实地感受了一次什么叫做“儿大不中留”。
李瑾容一时也不知自己是该欣慰还是该郁闷,好几种滋味来回翻转一周,李大当家的脸色比来时更沉了。
周翡机灵地把后面的话咽回去了。
“他走了。”李瑾容说道,“闻煜也在找他,不过他没惊动岗哨,大概从洗墨江那边离开的。”
周翡:“什么!”
“叫唤什么?”李瑾容先是训斥了她一句,随即她又站起来,在房中来回踱了几步,伸手按了按自己的眉心,说道,“先太子遗孤——你可知这身份意味着什么?”
周翡:“……”
李瑾容:“当年大昭南渡,为重新收拢人心,打的旗号便是‘正统’,‘赵氏正统’四个字,就是皇上最初的班底。但若是论起这个,其实懿德太子那一支比当今更名正言顺。至今赵渊都不敢明说将来要传位给自己的儿子。”
周翡眼珠乱转,一看就在琢磨别的,根本没听进去。
李瑾容额角“突突”直跳:“周翡!”
“我知道,”周翡忙乖巧地说道,“人家救我一命,我还没道谢呢。”
李瑾容:“……”
不知为什么,周翡没有梗着脖子跟她顶嘴,她居然有些不习惯。
李瑾容本来准备了一肚子训斥,见周翡乖巧之下是盖不住的憔悴,分明是强打精神,却一声没吭,她突然之间就觉得她的小姑娘长大了。李瑾容严厉的目光不知不觉中柔和下来,有点欣慰,也有点无所适从:“罢了,你先休息吧,过两天伤好一点,再来跟我交代路上做了些什么。”
周翡规规矩矩地起来送她。
“真是懂事了。”李瑾容心想,按了按周翡没受伤的左肩,快步走了——她还有一堆琐事要处理。
“懂事”了的周翡一直目送李瑾容,直至确定她走远了,这才一跃而起,回身抓起望春山,想了想,又将吴楚楚的那个绢布包揣在怀里,一阵风似的从后边院墙跳了出去——气没提上来,落地时还差点崴脚,周翡呲了一下牙,鬼鬼祟祟地往四十八寨的客房方向跑去。
吴楚楚初来蜀中,满怀心事,正坐在院子里发呆,突然院里掠过一道人影,吓得她当场尖叫了一声。
周翡:“是我。”
吴楚楚用力拍着胸口:“吓死我了……你的伤怎么样了?我今天去看过你,但……”
周翡没应声,一边随手将那绢布包摸出来塞给吴楚楚,一边纵身跳上了她的墙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