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贝尔小姐,我以为这不过我设法保全自有财产的无奈之举。我可否设想,在你看来,我们所做的保护财产的正当行为,是一项贪婪的、无耻的、得寸进尺的暴行?你怜悯那些工人和他们家中嗷嗷待哺的孩子,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劳伦斯先生没有雇佣那些爱尔兰人,他们有计划的集体罢工会对这间工厂造成多大的损失?”伊迪丝摇了摇头,自问自答道:“不,我想你是没有的,贝尔小姐——就像你也不曾想过,我们的钱也不是凭空由上帝的格外仁慈所‘恩赐’的,不是么。”
贝尔小姐不由地后退了一步。
她不过是个南方小镇长大的姑娘,父亲所担任的牧师职业使她性情当中天生对于弱者充满怜悯之心,在她看来,这个世界就该有阳光、空气、水和笑容。而来到这个乌烟瘴气的北方工业小镇时,她只觉得许许多多穷困潦倒的工人们正等待被救赎。
潜意识当中,贝尔小姐不大看得起劳伦斯先生这个向父亲求学的工厂主,认为他乃是最粗俗市侩的商人,即使小镇上的年轻姑娘们——包括很多女工们——都被他英俊的外表以及富有的身家而倾倒,但她显然是一个例外。
对于伦敦来的贵人‘索恩夫妇’,贝尔小姐不过保持着礼貌性的好奇,并不像其他姑娘那样热衷于讨论他们的衣着打扮或是身家背景,只觉得要长期供养这样一位看起来娇美而又矜贵的贵妇人,恐怕拿出索恩家每年在这间工厂所获得的大部分红利也是不够的。
“请允许我问你,你可曾品尝过饥寒交迫的滋味?可曾领略过被人欺凌的苦楚?可曾萌生过无能为力的绝望?”伊迪丝语速极快地说着,略带怆然,“我认为你是没有的,因为你看起来是那样的单纯并且美丽,娇嫩得好似一朵从未经受过风雨的花。而事实也该同样如此,你算得上体面的出身以及所拥有的社会地位,还有你那张楚楚动人的面容,都决定了你的一生并不需要为了金钱之事烦恼。所以,你又有什么资格来质问,金钱对于我而言是不是重要的呢?”她缓了缓语调,郑重地说:“但我仍然会诚实地告诉你:是的,它确实非常重要。至少对于我而言,比起你眼中的那些‘可怜人’要重要太多。”
贝尔小姐自认为是个读书明理的人,因此在这位夫人如此咄咄逼人的言辞之下,依然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同这位夫人好好讲道理:“索恩夫人,我们在这个世界上辛苦劳作,来回奔波是为了什么?所有这些贪婪和yù_wàng,所有这些对财富、权力和名声的追求,其目的到底何在呢?归根结底,是为了得到他人的爱和认同。”
伊迪丝冷冷一笑,争锋相对:“贝尔小姐,人天生,并且永远,是自私的动物。人的本性就是追求个人利益。”
贝尔小姐被她噎得满脸通红,却仍有愤愤不平之色。
尴尬的静默持续了一眨眼的功夫,直到索恩站了起来,道:“女士们,我以为目前并不是个适合展示雄辩和驳斥的好时候。”
闻言,伊迪丝似笑非笑地瞥了贝尔小姐一眼,带着没有多少温度的客套微笑,继而快步往外走去,索恩随后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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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几乎接近暴动的场面显然不是劳伦斯一个人能够控制得过来的。
劳伦斯邸的平台修得格外高一些,这里通常是劳伦斯夫人静静俯瞰她儿子领土的位置,不过是由平凡无奇的砂浆砌成的,再用一根钢筋充当护栏,半点与还算精致考究的室内装饰搭不上边。
‘前’工人们的情绪是失控的,即使他们提出加薪的初衷就是为了这一次顺理成章的罢工——可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会有足够的爱尔兰人替代他们的岗位——他们自信满满地以为这间工厂离了他们便不能活,可当他们真正面临失业时,他们才知道什么叫惊惧不安、什么叫作茧自缚。
想想家中饥寒交迫的妻儿吧!那些冷硬的黑面包对于他们而言也只是奢望!
再想想劳伦斯工厂那每天足足比别的地方多了至少四个便士的薪水吧!可他们明明赚得比以前更多,为什么就不能再多给一些呢!
一时的激昂热血击溃了他们的理智,这些往日还算得上温顺的工人们一个个红了眼,急切需要一个答复或者结果。
“离开这里!”劳伦斯正在大声命令着,他双臂抱在胸前,显得态度强硬并且倨傲。
诚然,或许劳伦斯先生发出这样警告的初衷也有一部分出于对工人们的担忧,然而他一成不变的冷峻面容,以及那严厉得不近人情的语气措辞,都只能够令工人们更加激愤而已。
“看在上帝的份上,请住手!”先出声的是一路小跑过来的贝尔小姐,她的出现令工人们短暂地安静了片刻。只听她用温柔但有力的口吻劝说道:“回家吧,士兵们已经在路上了。安静地离开吧,你们的申诉会有回应的。”
也许是由于贝尔小姐与很多工人们不经意间的交情,也是也因为她是唯一一个肯平等地站出来与他们交流的‘楼上的人’,工人们似乎渐渐被安抚了,不再大声嚷嚷着要揪出那些爱尔兰人或者怒吼着劳伦斯的名。
这个时候,伊迪丝也不得不敬佩这位贝尔小姐敢于直面这些‘暴民’的胆量以及勇气,尽管她比贝尔小姐先一步离开书房,却反而晚一步来到这儿直面底下这些黑压压的人头以及一张张写满愤怒的面孔。
直到一个工人大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