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胤明抬头看了看不远处已然低垂于野的乌云,环顾四周,小船此时已不知漂到了哪里,上船的湖岸早已看不见了,前面百十丈远处倒是有个小岛,远远看去草木掩映中有座好似庙宇的屋顶。不知能不能在下大雨前赶到那儿避一避。
这雨来得极快。豆大的雨点先是稀稀落落地在水面上打出圈圈涟漪,继而便越来越密集,二人弃船登岸的时候,已是雨若珠帘,原本清澈的湖水此时一片浑浊。幸好那座屋子离湖岸不远,二人连跑带纵地从陡坡而上,片刻间便来到了屋檐下,绕过墙去到正门,抬头一看,果然是间庙宇,门楣陈旧不堪,退了色的字迹还勉强看得出三个字:灵雨祠。恒雨还笑道:“这里的神果然灵验,若不是下雨,谁会上这里来。”丘胤明好奇道:“不知供的是何方神圣。”
推开虚掩着的大门,只见空空的供桌后面端坐一尊面目奇异的泥像,长嘴环眼,额生鹿角,头戴通天冠。恒雨还朝着那泥像看了一会儿。丘胤明见她不明就里,解释道:“这是龙王。”
恒雨还恍然,继而四下里一瞧,道:“这里肯定有人住的,怎么不听见声音。”丘胤明点头道:“大概出去了。不管它,先进去看看吧。”这座龙王庙很小,除了正堂外只有两间耳房。趁恒雨还自顾低头绞干被水打湿的裙子,丘胤明很快将祠堂前后看了一遍,回来道:“好像有个读书人住在这里,大概是家贫,寄居于此。我看后头有个灶间,有茶叶。你一定口渴了,不如我去烧点茶。”恒雨还犹豫了一下,道:“也好。不过得给人家些钱。”丘胤明点头道:“这是自然。”
恒雨还独自在正堂里转悠了一会儿,对着残破的龙王泥像又端详了片刻,转眼见左手边耳房的门开着,有些好奇便走去随意地看了几眼。屋里简陋至极,一案一榻外无它,不过窗口边倒是放着一盆青翠欲滴的兰草,陋室平添生机。案上搁有笔砚,砚里的墨还没干,旁边散着几张纸。走过去一看,原来是数篇文章。她对儒家经典不甚通晓,只觉得字写得不错。退出耳房,见正堂门外水从屋檐上如注而下,雨势比先前又大了几分,水气带着山林中草木的芳香随风而至,让人心情分外的好。
站在檐下看了一会儿雨,她缓步绕到堂后。这庙小得可怜,堂后亦只有一角屋檐遮雨,所谓灶间只不过是后堂外另外搭起的一个小木棚。丘胤明正拿着一把破蒲扇坐在一条板凳上,面前是个炭炉,炉里已经生起了火,炉上一个铜吊子,此时水还未开。见她来了,丘胤明挪出半边板凳。恒雨还稍稍迟疑了一下,在他身边坐下,向前探出身子借着炉子的热气烘烤衣服。
木棚外不断有清风吹来,吹得她发丝撩动,被雨水打得半湿的绢衫附在她身上,勾勒出一副惹人迷恋的美好轮廓。恒雨还抬手理了理头发转过头来,见他半是欣赏半是痴迷地看着自己,脸上发热,轻声道:“水都开了。”
丘胤明笑了笑,把铜吊子从炉上取下,冲了茶,将陶碗递上,说道:“小心烫。”
恒雨还微笑不语,接过茶来,转过脸去自顾喝起茶来。
丘胤明道:“味道可还过得去?我看这里别的没有,茶叶倒还新鲜。”
恒雨还道:“大概读书人都比较讲究这些。听说,中原有许多读书人,一辈子寒窗苦读,也考不取功名。你读过很多书,却说当年并不想求功名。是真的吗?”丘胤明道:“当年确实没有刻意地想过,可是……”犹豫了一下,道:“在考场里的时候,我却忽然想求功名了。小时候,母亲不肯教我武功,而让我读书。在琼崖的时候,上官道长也刻意地让我熟读四书五经。当时我不以为然,妄想着将来游侠九州,自由自在。可后来,才觉得,我也就是个俗人,也逃不出功名利禄。而且,若现在要我再放弃功名,我……”二人并肩而坐,鼻尖湿润的空气里不时能察觉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说着这些实话,心中却不是滋味。
“其实,换谁都一样。”恒雨还低声道:“没人要你放弃功名。”
忽而的沉默使得外面雨声好像更响了,声声落在心里,让人莫名地有些紧张。
丘胤明忽然侧过身缓缓道:“雨还,只要你想要,我都可以答应你。”
“我……我不知道。”恒雨还小声道,仿佛是在对自己说。她的话还未咽下,丘胤明伸过手去将她的一只手握住。恒雨还僵了片刻,下意识地轻轻抽手,可他握得很牢。她的手骨骼坚硬,手掌外侧有一层均匀的茧,若不是手背光滑的皮肤和甚为修长的手指,很难让人觉出这是个年轻女子的手。
丘胤明轻抚她的手背道:“若是西海盟的事情不顺心,就来京城找我吧。”
恒雨还不答,却朝他挪近了些,微微斜着身子靠在他肩膀上,继续小口喝着茶。
不知过了多久,恒雨还突然抽回手,轻声道:“有人来了。”
丘胤明一惊,回神听去,坡下隐隐有人声。恒雨还急忙站起身,低头整了整衣襟和袖子,一脸正经地端正站好,道:“大概主人家回来了。去门口吧。”
二人走到祠堂的正门口,少顷,门外小路上有两人一前一后撑着伞慢慢地上来。走在前面的是一个消瘦的书生,手提竹篮,里面有蔬菜和鱼。后面的是个书童,扛着一袋米。书生低头走到门前,待要收伞,才看见门里一动不动立着两个人,手一抖,篮子差点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