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那段时间如中疯魔。几位庶出的姑姑叔叔早已嫁的嫁娶的娶,幸好都嫁的不远,闻讯都赶回来,和兄嫂弟妇们一起跪在堂前求情,只求让他们的母亲依然保留罗家妾的名分,自愿去田庄栖身,否则,他们早无家族依傍的妾室亲娘只得去庵堂度过余生。
祖母已在数年前去世,无人能劝的转祖父,其实,祖母在世,只怕会被活活气死。我看祖父那时的样子,竟是打定主意非做鳏夫不可的。
此时心如铁石的祖父,毫不为之动摇,三位姨娘和她们儿女的哀哭求情竟不能打动祖父半分。姨娘们终究被强行送到了庵堂,还不忘每人给发一张放妾书,去官府具结,彻底断了她们再进罗家的念想。
那年老人家将近六十岁吧,只略有几根白发,此时更是将白发一根根拔去,看上去如四十出头。也不肯穿他这个年龄的老人家常穿的衣物,一味把自己往年轻打扮,一次竟然做了件正红色的长袍,自己在屋里试穿,被伺候他的仆人看见,偷偷说与母亲知道。
儿女们由此猜测,祖父莫不是准备续弦?不然为何非要遣散妾室,又兼性情大变呢?
但祖父平日威严少语,在家里一言九鼎,儿女们在他的积威之下讨生活,素日战战兢兢,唯他命是从,并不敢多置一词,只得忧虑着等待时机进谏罢了。
不几日,祖父开始修缮房屋,道是所有房子皆要修补粉刷,在他住的正房后还要另起三间绣楼。径自叫了匠人来家,叫我父亲拿钱出来。
我家并非大富人家,家里只有一个庄子,四五百亩地,父亲和四叔虽都是七品官职,却都在祖母丧事时解官回乡,此时并未起复。一大家子的生活只是勉强过得去,母亲和几位婶娘的月钱都取消了一年半。此时祖父突然要如此大动作,管家的父母亲又是是长子长媳,只得去捧着账本去告罪。
祖父听了,并不发怒,只挥手令众人退下。工程仍旧继续。
两个月的时间,房屋修盖粉刷完毕,到处焕然一新。
大家心里疑惑,看那些工匠走的欢天喜地,工钱定是拿到手了,可这钱从何来呢?祖母出身贫寒,并没有嫁妆,祖父一生不爱蝇营狗苟,管钱这种琐事,他向来是退避三舍的,身边唯一一件值钱的物件就是罗丝送他的玻璃镜子了,可镜子他天天藏在怀里,时时拿出把玩,断断不会舍得变卖典当,那这笔不是小数的钱从何而来,真真令人纳闷。
祖父并不提续弦的事,只天天打拳练剑,余暇时间都用来学习维斯国的语言,罗丝走时留下一本他们国家语言的启蒙书,道是维斯国语言入门。他们国家的文字如蚯蚓般,发音古怪,祖父虽有空就照着罗丝写的汉字对照念诵,但直等到冬天,也并没念完一本。只会说简单的诸如你好谢谢之类。他每对我们怪腔怪调说上一句维斯国的话,总要接一句:罗丝来了会交会我说地道的维斯国话的。
罗丝是春天第一阵东南风吹来的时候走的。她说两年后的春天一定再来。
那年春节刚过,祖父刚刚过了初五,就天天去南城门口的茶馆里坐着喝茶。早晨去傍晚回,无一天中断。那时父母亲以为祖父终于放弃了续弦的念头,大家暗暗松了一口气。只当老人家新添一个爱好,并没多想。
我虽觉得祖父对罗丝好的不寻常,可做梦也没有想到,祖父对罗丝,竟是有别样的心思。
“你爷爷竟喜欢上了罗丝,忘年恋加异国恋,太,太惊悚了。”芝芝嚷道
恐怕是的,贞贞苦笑。
祖父这点骇人听闻的心思,是在他去世后大家发现的。当时,谁也不会想到这上头去,不明白他天天去茶馆,其实是在等罗丝。
当初,罗丝就是从南城门进的城,祖父与她,也是在南城门附近的这个茶馆碰上的。
他老人家天天在茶馆,要一壶茶,两碟子细点,中午加一碟咸鱼,两个鸭蛋,两碗白饭。每日只坐在能看见城门的窗前,边看边摩挲他的宝贝玻璃镜子。
这个稀罕东西终于给他招来祸患。
他在茶馆呆的久了,慢慢的,祖父手里有面照妖镜的流言传的满城都知道了。
知府派人来借,说是要挂在衙门辟邪除祟,保境卫民。祖父勃然大怒,说了些不中听的话,赶走来人。
只过了两晚,本地县衙就派出衙役,要将祖父锁拿下狱。罪名是用妖术迷人心肺,已摄走数个魂魄。玻璃镜子即是凶器,要立即查抄上去检验,人犯等同白莲教犯人一体处置。
家父和四叔两位有品级的出来拦着,只说要先去找县太爷申诉分说,祖父由他两个作保,请求暂且留在家听候发落。
那些衙役如狼似虎,丝毫不给两位有职衔的前官员面子,直闯进来锁人,只说上命难违。
大门突然洞开,祖父一身红袍,发髻梳得一丝不乱,戴一顶青纱冠,大步走出来。
祖父一眼不看几个衙役,向四周看热闹的街坊团团一揖,朗声道:“众位父老乡亲,我罗家世居此地,代代身家清白,今天竟因身有宝物,官府欲夺无路,竟罗织此莫须有的罪名,诬我为匪。我若去官府申冤,想也是自投罗网,无济于事。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大家请看,这就是我的宝物。”
祖父高高举起镜子,镜子在阳光下亮晃晃的,照的人睁不开眼,一片赞叹声中,祖父猛地将镜子掼在地上,啪嚓一声,碎成无数片。
“请诸位做个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