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观鼻,鼻观口的,也不敢看惟娉,大步抢上前,深深施礼道:“小人林安,是景候府的管家,拜见娘子。深夜烦扰了娘子,实实是小人的罪过。”
惟娉侧着身子受了他半礼,温声道:“林管家太客气了。为我的事,深夜还劳动林管家,只有辛苦,哪有罪过呢?”
又请林管家坐,叫潘紫捧上茶来。
林安端茶之余,眼角的余光稍稍瞥了眼惟娉,心下便是一震。
这娘子一看便是夫人亲生的女儿,要比夫人还美得多,面上明明有焦虑之色,却能稳住心神有礼有序地吩咐下人做事,神情举止大大方方,娇柔中有种说不出的洒脱,不禁心里暗奇:这女子哪里像万里投亲的孤女呀,这气派和风度,就是有些大家千金也比不上,雍容沉稳,倒像公主郡君。
他心里疑惑,面上并不带出来,只施礼低声道:“刚才在院子里和颉老板的一番做作,是说给隔壁院子里的人听……那院子里有客人刚刚同小人一起住进来。小人们也当这间院子是空院住进来了……”
惟娉不解,却不问,只静等林安说下去。
林安轻咳一声,道:“夫人吩咐,定要外人认为娘子是和小人一同回来的。——小人这里有夫人的亲笔书信奉上娘子。”说着从怀里掏出书信,双手举了奉上。
潘紫双手接了,再递给惟娉。
惟娉一直暗暗告诫自己要镇定,可接信在手时,她还是忍不住双手微微颤抖。
信封上并无字迹,只用蜡缄了封口。拆了封蜡,抽出信纸,展开,见上面只有几句话,字迹虽潦草,却也看出是出自女子的手笔,想是时间紧迫,匆匆写就,来不及多说。
惟娉吾儿,见字如面
吾儿切记,对外一定要隐瞒身份,以吾嫡女自称。除了东方公子,候爷与吾,没人知道吾儿身世。林安也只知吾儿是万里寻母,万不可说泄。其他事宜,可令林安安排
母字
惟娉暗暗松口气,可见自己先前的小心还是对的。
她想了想小心地道:“林总管,我母亲是怎生对你说的?”
林安又施一礼,回道:“半年前夫人就派小人去边疆接娘子回府,谁知小人到的时候,娘子已经起程。小人一路追,也没追上,想是与娘子错了路线。娘子今日到京,小人也是今日到京。夫人今天见到娘子派去的送信的人,才知道娘子已经进京了。娘子万里寻亲,又只带着几个婢女童仆,夫人怕传出去与娘子名声有碍,就让小人连夜住进来,对外就说娘子是小人接回来的。明天一早候府会派人来接娘子。小人便与娘子一同回府。”
惟娉稍一深思,便明白了姨母为什么如此安排。林安这样住进来,明日就可假称自己是和管事一起回来的……看来姨母是打算隐瞒东方熠和她一路同来的事实了。
同时,也想通了这表面之下隐含的深意。
如若她以投亲的外甥女身份住进侯府,便无这方面的顾忌。只是若以那样的身份住进候府,只怕自己的未来会受到影响,比如接交什么样的朋友,订下什么样的亲事,身份的影响至关重要,哪个世家愿意娶个没有嫁妆没有靠山的孤女为妻呢?
可如果自己要以女儿的身份住进候府,这一切,便都解决了。
若侯府平白地多出一个女儿来,只怕也会引起世人的猜疑,姨母就在一接到信后,在半年前就开始造势,言说要接女回府,这样,自己一住进侯府,便名正言顺,至于是谁给了姨母信,惟娉猜,是哥哥。哥哥从中周带回的鸽子一直养着呢。
看来,姨母想给她的不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容身之所,更是一个家,一个关心她的母亲和一个可靠的未来。
惟娉心里感动,泪水在眼里转,她向林安盈盈下拜:“林管事辛苦了。为了我让林管事万里奔忙,无以为谢,请受我一拜。”
林管事唬得忙跳起来,连连摇着手道:“使不得!使不得,这本是小人应该做的……这可折杀小人啦……”林管家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当真手忙脚乱。
惟娉却已拜了一拜,见他手忙脚乱的窘态,忍不含泪笑道:“林总管可见到了送信的人?”
林安道:“不曾。可是有什么不妥吗?”
看来林安没看到东方熠,也问不出什么来了。
惟娉心里很夫望,强笑道:“请林管事休息吧,我们明天就进府。”
送了林总管出去,惟娉和潘紫重新躺下,却是睡不着。连潘紫这个一向一沾枕头就着的人,也睡不着了。
黑暗里,潘紫听到惟娉在床上辗转反侧,便低声道:“娘子,婢子知道该怎么办。明儿个一早,婢子就按林总管的话告诉桃红他们,说娘子是寄养在外面才回府的候府千金——反正他们也不知道娘子的真实身份,自然咱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惟娉轻笑一声,道:“你可害怕?”
潘紫知道惟娉是问她进候府怕不怕,便道:“不怕。在东夏,和娘子一起逃亡的时候都练出胆来了。”
惟娉听她说得有趣,忍不住一笑。过了半晌,才道:“你说得对。那么艰难的时候都过来了,还怕进候府过稳定的日子不成?”
“就是,娘子这是那什么情怯了。”
惟娉道:“近乡情怯。等明儿个闲下来,我教你认字,你可要认真学。”
潘紫喜道:“好。”忽又担心:“可婢子笨,万一学不会怎么办?婢子以前不过是个村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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