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出去,倒觉得此间真是个好地方。玲珑一座楼阁在水间孤岛之上,与世隔绝,所见只有深深浅浅的无边翠色。如今已是六月,满眼的亭亭翠盖中已经初露浅白深绯的花骨朵。到了七八月满湖花开,不知是什么盛况。只是想到深秋,该是如何凄凉呢?荷盖已凋,蕉叶已黄,只怕只有这耳畔绵绵不绝的巴山夜雨为伴了。
侍书服侍着青罗在水心竹亭上坐了,青罗仔细瞧昨日看见的那副字,却是女子手笔,字迹清秀,只是那笔力却是不弱,带着几分傲骨,也不知是哪位手笔了。青罗在此静坐良久,倒也不觉烦闷。一时翠墨走到近前来,却捧着好些书册,“姑娘你瞧,我在后头寻来的这些,怕你闷呢。”青罗笑着接过,“你倒是细心。”说着翻开来瞧,心里却是狐疑了,这些书不像是寻常藏书,多是闺怨诗词与佛经一类,且里头满满是女子手迹,写的都是些厌世自伤的句子,看笔迹与这楹联主人正是一人。这些书册也是积年之物了,虽是保存完好,那书页却都泛黄发脆了。里头有一页还夹着一枚缨络,是柳叶合心的花样,只是那颜色却已经淡了。不知这擎雨阁的主人是谁,留下这许多痕迹。瞧着屋舍,像是有些年头了,自己原以为独独辟出来一所小院,是为了待客方便,如今看来,倒像是多年未有人居住一般,处处留着前主人的痕迹。可瞧着却又不像荒弃多年,一应物件瞧着都是旧物,却一看即知养护得极好,毫无损毁。若说是虽是预备着待客,以王府之尊,随时更换也便是了,何必如此?更何况留下这许多主人旧物,更是奇怪。之前没能发觉,如今想想,连屋里的陈设都不像是寻常客房,处处散发的气韵都与这字迹主人如出一脉。
青罗心里甚是疑惑,却也不再多言,正欲让翠墨将这些书都放回原处,一转眼却好似看见前头荷花深处有一双眼睛在瞧着她一样,眼神幽深古怪,纵然青罗素日镇静,此时也是恐惧莫名,正欲开口惊呼,那双眼睛却又不见了。
青罗急唤侍书翠墨叫人去瞧前头有没有匿着什么人,自己忙忙地回到屋里头。仍是为那一眼惊惧非常。然而细细回想起来,那眼神里并没有杀气,倒像是,倒像是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悯,然而却又有一丝的厌憎,叫她心里困惑。
不一时侍书进来回道,“姑娘,那里头并没有藏着什么人,你是不是瞧花眼了?”青罗心里明知不是,却只是点头道,“大约是吧,你且下去,我有些乏了。”侍书应了一声便出去,将门也掩上了。青罗这才发觉自己仍是抱着那一迭书,忙往桌上放,却有一册落到地上,一页纸笺从中滑出一半。
青罗忍不住捡了去瞧,那是一张花笺,浅浅的绯红,甚是精致,许是夹在书中多年的缘故,甚至还能隐约嗅到那种脂粉清香。只是看那字笺上却是男子手迹,甚有风骨,写的却是一句婉转情诗,“蒲苇韧如丝,盘石无转移”。只是那花笺像是无数次染了泪痕,那字迹有些都晕染开了,泪痕湮开,绯色的花笺上层层迭迭开了深浅的桃花。青罗细看那夹着花笺的一页,却是诗经的那一首,“吁嗟鸠兮,无食桑葚,吁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那后头的句子更是惊心,“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这决裂绝望到彻骨的句子,与男子所书的花笺放在一处,真是触目惊心的伤悲了。青罗几乎能看得见这个女子的一生了,相爱,许诺,到抛弃。这一所世外桃源一样的楼阁,是不是就是她绝望刻骨的牢笼?青罗心里忽然有了不祥的预感,不愿再往下想。匆匆将花笺并这些书册都收好,唤翠墨进来将这些都好生放回原处,不要再去碰了。
只是这一日,青罗总是不安。那一双怜悯又厌憎的眼眸,那一个谜一样的女子,反反复复出现在她眼前,慢慢地融为一体。一个清减又孤傲的身影,身姿楚楚地立在荷花影里,一转身,那眼眸里慢慢的是哀怨与怜悯,仿佛在控诉自己的一生,又仿佛在预见她的一生。半夜青罗从梦里醒来,已经惊出了一身冷汗。窗外的雨一直未歇,此刻听来,却再不是闲适安然,而是危机四伏。她回想那一日上官怀思的话,仿佛安排自己住在此间的是永靖王本人,不知这安排又是何意?这里,分明是有渊源的所在。
青罗左思右想也不得要领,只好强制自己压下心里纷乱的情绪,胡乱又睡了一夜。
次日午间,青罗正用着膳,翠墨进来回禀道,“姑娘,外头好些人带了一大堆的物件来了,说是给姑娘试穿嫁衣呢。”青罗点点头,今日是六月初四了,后日黄昏便是大婚的吉时,也该来了。便道,“请她们进来吧。还有,往后人前切记不能叫我姑娘。我瞧南安王府的规矩,郡主们寻常也只以小姐姑娘相称,偶然叫一声原也无妨。只是如今身份已经不同,外人前还是叫公主吧。”翠墨应了,便去请外头候着的众人进来。领先的是一个老嬷嬷,满头头发都已经银白,只是看着气色倒好,打扮得颇有些体面,举止行动也利索,上前给青罗行礼,笑吟吟道,“老奴给公主请安。老奴夫家姓童,是先王妃的陪嫁,瞧着世子长大的。如今老王爷安排老奴操办公主与世子的大婚,是给了老奴极大的荣光,老奴必尽心尽力,恭祝公主与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