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是她带给他的痛。是她留给他唯一的东西。只要他活着一日,他便会承受一日这样的痛楚。
这样很好。
留不住她,至少留住她给他的这种痛苦,也是好的。
垂头,男人继续专心致志的雕刻着手中的玉料。锋利的刻刀,将他修长如玉的手指,割出一道道细长的口子,嫣红的鲜血滴出来,落到清透的玉石上,被男人轻轻一抬衣袖抹去了,那样温柔而小心翼翼的动作,就像是从前他为她将散落在额角的碎发,轻轻掖向耳后一样……
回忆尚暖,斯人却已逝。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他再也找不见她。
手中的刻刀,猝然落地。男人紧紧将雕好的人儿,轻贴在心口,就仿佛她还活着一般。
月色下,男人苍白清俊的脸容,一片沉静,轻阖的眼眸,睫羽微湿。
他就那样一动不动的偎在石碑旁,指尖伤口犹新,微微渗着暗红鲜血,他却仿佛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雨打榴花,落在他衣衫、发端,纷纷扬扬像飘洒的一场花雨。他就那么静静的偎在那儿,由雨落到雨歇,由日暮到夜色降临,到下弦月缓缓初升……
夜色极静。
时间飞速而又缓慢的掠去,日复一日,今日尽,明日又是崭新的一天。
但这漫长的岁月,对宇文熠城来说,却再也没有意义。
从他寻回她的尸骨的那一刻,他也便随着她一起死去了。
如今所剩的,不过是一副没有灵魂的躯壳罢了。
不过一具行尸走肉。
又有什么关系呢?
宇文熠城阖着眸子,苍白病容,沉寂如同死灰余烬。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似隐隐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在这静极的夜色里,显得格外清晰。
“谁?”
宇文熠城蓦地睁开眼睛,一双墨如点漆的眸子,转瞬已褪尽一片悲苦,冷凝的没有一丝温度。
“皇兄,是我……”
穿过高大的石榴树,宇文烨华缓缓走出,一双原本缀着满是焦切的眸子,在触到面前的坟茔的一刹,却是终不由的抹过阵阵的悲伤。
宇文熠城却毫不留情,“谁允许你到这儿来的?滚出去……”
这京郊别苑,自那个女子死去之后,就成了禁地。惟有他自己常常到这儿来。一待就是数日。任何人都不许打扰。
尤其是那个女子每年的祭日,更为甚。
一晃,距那个女子坠崖,已经五年多了。距他们寻回她的尸骨,也已经两年了。
时间过得真快。
却是每一日,度日如年。
红颜白骨,一朝永隔。
阖了阖眸,逼尽眼底的涩意,宇文烨华不敢再看墓碑上的“夏以沫”三个字……况且,他今次来,尚有更重要的事情……
“臣弟来此,是想求皇兄命人救救珩儿……”
说到“珩儿”之时,宇文烨华眉宇之间,尽是难掩的焦切与担忧。
“他又怎么了?”
宇文熠城神情中却是一片冷淡。仿佛问及的不过是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一样。
即便明知他从来不在乎那个小小的孩童,可是,听到他如斯冷漠的语气,宇文烨华心中还是不由的一凉。
“珩儿今日在湖边玩耍的时候,一不小心,掉入了湖中……”
宇文烨华涩声解释,“……他身子本就弱,被冷水一激,更如同雪上加霜,一天**都高烧不止……”
男人话音未落,却被宇文熠城冷声打断,“他病了,自去寻太医诊治即可……不必刻意向孤来报……”
男人一甩袖子,转身侧对住对面的男人,清俊脸容上,毫不遮掩的隐隐不耐。显然并不怎么在乎那小小孩童的死活。
宇文烨华心中一紧,垂在身侧的双手,不自禁的紧握成拳,最后,又缓缓松开。
“若是宫中太医肯为皇子殿下诊治的话,也无需臣弟多跑这一趟了……”
宇文烨华自嘲一笑,“皇兄你大抵不知道吧?就在珩儿落水之后,皇后娘娘与和妃娘娘,也都同时声称身子不适,甚至不允宫中太医,去为珩儿诊治……”
顿了顿,“臣弟是没有法子了,才会来此处,请皇兄下旨,救救珩儿的……”
他说了这么多,宇文熠城脸上却仿佛不见什么动容。却是眼帘微掀,瞥了他一眼,“七弟对珩儿,倒仿佛比孤这个做父皇的,还关心……”
这听不出什么讽刺,惟有冷漠的一句话,却叫宇文烨华心中蓦地一跳,琥珀色瞳仁里,极快的闪过一抹复杂。
“臣弟知道皇兄一直因为沫儿的死,怪责俪妃娘娘……”
说到“沫儿的死”四个字,对面的男人,眼眸瞬时一厉,隐忍的痛苦之下,却是无尽的恨意……宇文烨华知道,那个女子的死,是面前的一国之君不能触碰的禁地,可是,有些话,有些事情,他却不能不说,不能不做……
垂眸,宇文烨华不敢去看对面的男人,涩声道,“……但珩儿是无辜的……他不过是一个五岁的小小孩童,不应该为大人的事情,一出生就背负着这么多的罪责……”
想到那个身子瘦弱,一张小脸,总是带着病色的苍白,宇文烨华心中就是一紧,“这些年来,珩儿名为皇子,却不曾有过一天享受过皇兄给他的父子之情……”
语声一顿,宇文烨华缓缓望向对面的男人,“皇兄,无论你再怎么不喜欢珩儿,但他终究都是你的骨肉……你真的忍心这样对待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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