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潭中间,游鱼起初游得十分欢畅,但是时间一久,游鱼似乎发现了这里的不对劲,起伏的速度越来越慢。凤云焕藏身在水潭一侧的巨石后打量着那边的状况,天时变幻,妄境中的日月瞬间过了多少寒暑,她眼见着水潭中的水满盈又干涸整整数百次,游鱼却一直没有死。
砚云台上仙气飘渺,凤云焕一动不动的等待着,她知道这条游鱼便是湟沭的原身,而湟沭引她来此,一定是有什么话说不出口,所以干脆让她自己来看。
果然天光再次明灭之后,水潭被青紫天雷劈裂,游鱼也没能逃过天雷,化作一缕青烟飘向山下,凤云焕也立即跟了下去。
游鱼本就是山下溪涧中一尾再普通不过的小鱼儿,原身被灭,神魂却意外的留了下来,于是它再次重回溪涧,那一年大旱万里无云,溪涧中已经没有几条活鱼,它很快就找到了新鲜的同类的尸体准备附身上去。也是命不该绝,就在游魂即将附身的最后一刻,半山腰上突然坠落了一个采药的少年,少年的身体接纳了游魂。
凤云焕皱眉,妖物有灵,自悟修行的不少,修行有成再化身成|人形的也是大多数妖物愿意选择的一条路,但是像这样误打误撞进入人身的妖魂,绝无仅有!心性未到,就拥有了其他妖物不敢企及的好运,殊不知这样只怕祸福难料。
天时再变,转眼间又是五十年,少年从常常在水中泡着以为自己还是鱼,到慢慢发生变化,察觉出他和同类的不同,用了许久。再后来,少年终于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体新身份,一步步艰难的离开了溪涧,向远方人声熙攘的小镇子走去。
少年的出现让整个靠山吃山以药材养活的小镇子为之轰动,原来少年在五十年前失踪的事曾经引起过一场小镇不曾有过的闹剧。少年本是药门得宠的入世弟子,出身非富即贵,他天分极高,十分得师父的宠爱,一身本事也都是门中数一数二的。他的突然失踪引起整个药门的搜查,掌门人亲自带着门下所有弟子出动,找了整整二十年。
二十年来翻遍了每一处,都没有少年的下落,最后只在溪涧深处找到一只鞋,鞋上有药门的标记,后来他们便用这只鞋为少年建了一具衣冠冢。
但是事情远远没有结束,在衣冠冢建成的不久之后,药门两个大弟子突然发癔症,赤身裸|体跑到镇上说人是他们杀的,是他们将少年从山崖上推了下去,他们亲眼看着少年大头朝下摔了下去,重重的摔在凸起的怪石上,当场死不瞑目。怎么可能,会在五十年后,回来一个同当年的‘死人’一模一样的少年?
而且,药门对少年的身份也开始起疑,他们的激动渐渐平复,想起少年已经失踪五十年,他失踪之时刚刚入门修行不到四年,还没有大成境界,就算没有死,也不可能还维持着当年的模样!而且受了那么重的伤,少年身上却没有一点暗伤,除非是有奇遇,但是奇遇又岂是那么容易就能有的!
于是,药门几位长老,包括还健在人世的当年少年的师父,将少年带到密境中审问,一番审问之下,不知人间险恶的少年将什么都说了,包括他是游鱼化身的幽魂占了一个将死之人的身体,也包括他在山顶水潭天雷加身的脱骨化形天劫。
少年不知道他说的那些话意味着什么,但是药门却已经不是当年悬壶济世一心普度天下人的药门,长老们起了歹心——五十年红尘乱局,皇朝更迭,小镇兴衰过几轮,药门单凭医药为生已经无法支持,于是这心思就动到了砚云台上。
如果少年肯带他们去自然是最好,他们得了长生不老的仙身,自然也不会亏待他,但是如果他想一家吃独食,那他们已经准备好了重刑伺候,绝对要掰开他的嘴,让他吐露真相!
凤云焕叹息一声,一路追在药门人身后,看着少年毫无疑心的在前面带路,他最信任的师父与他并肩同行,师徒两个有说有笑,可是在她看来,那场景分明就是一只老谋深算的狐狸诱拐着一只纯洁善良的小白兔,一步步向着即将把它放到砧板上剥皮剔骨的尖刀走去。
随后,一如凤云焕所料,药门食言而肥,湟沭化作人身的第一世,就死在他最信任的师父手上。药门为了永绝后患,在湟沭给他们指明了砚云台的位置后,立即痛下杀手将他谋害。
但是他们都忘了,湟沭的真身早在天雷劈落时就灰飞烟灭,天雷尚且没有灭去它的神魂,它又岂是他们这些红尘俗人伤得了的?药门自以为布下血阵,将湟沭当场剿灭,实则只是灭了它暂住的尸身,湟沭游魂在大阵后身脱离。
凤云焕看到那一抹原本青光闪烁十分讨人喜欢的幽魂,在经历了这一场无妄之灾后,已经变得光泽略有黯淡。少年湟沭隔着焚天灭地的血阵,向着另一侧的师父看去时,目光中的亲热信赖荡然无存,一刻不到就化作了满满的厌恶和冷淡。幽魂甩脱了少年身形,重新变成青芒,慢慢向着溪涧深处飘远,被至亲背叛的悲伤在整个溪涧中凝聚成一阵悲伤冰冷的风声。
“凤星,我想问,我做错了什么?他们为何要如此对我?”
妄境一转,眼前的景物纷纷化作乌有,湟沭的低沉男声响起。
但是不等凤云焕回答,妄境再动,这一次,湟沭向她展现的一世,则是在数十年之后。
砚云台下的半山腰上新修了一座道观,香火旺盛,每日前来许愿的男女络绎不绝,不知何人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