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头唯唯诺诺地捧起了竹篓,但一出了院门,出了张野的视线,那腰立即就挺了起来。他先是看看身后关上了大门,再看看左右,确定没人注意他了,才狠狠地朝地上啐了一口:“我呸!装什么大爷呢,不就是一个包工头吗?比秀才老爷架子还大!”
气话是气话,他到底还是不敢往那一篓衣衫上啐,更加不敢把刚刚跟捧了一盆宝的脏衣服给扔到地上去。可问题来了,他自己的衣衫都从来没洗干净过,怎么把这个野人的衣衫洗干净呢?
正好巷子另一头过来了一个端着盆的妇人,看样子是要往井边去的,刘大头赶紧跟了上去,涎着脸讨好去了。
等刘大头辛辛苦苦把那一篓衣衫洗好回到张家的小院子,高四两已经把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了。这让刘大头平衡了点,不患寡而患不均,他一向自诩比高四两更聪明更强壮,就是家里的破屋子也比高四两家里的大一点,因此一直是很有优越感的。
他不知道这就叫五十步笑百步,典型的。
刘大头伸脖子看了看屋子里,没有看到野人张,就用眼神问高四两,人去哪儿了。
高四两用眼神示意院子外面。刚刚其实刘大头前脚一走,后面野人张也出去了。出去的时候也没吩咐他做什么,他是自己找事做,把这院子的角角落落都打扫了一遍。
刘大头一明白野人张不在院子里,胆子和嗓门立即就大了起来,“嗐,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他在里面呢!妈的,老子这辈子洗自己的衣衫都没这么用心过!哎你不知道那个妇人可真是一点儿情面都不讲,我磨得嘴皮子都快干了,她就是不帮我洗——我说你也够会拍马屁的,这院子扫得,啧啧,比你家床上都干净了吧!”
高四两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从头一天晚上见过了高家姑娘以后,就一直不想说话,心里总觉得压了块大石头,好多事好多话都没法做没法说了……因此闻言也没有反驳,而是弯腰去将几片树叶归拢到墙角的那棵石榴树下去。
刘大头见他这样忍不住了,大声道:“哎我说你是不是着魔了?这一天你才说了几句话?不就是高家的那个小娘们吗,有那么好看吗,你至于——”
“你给我闭上你的臭嘴!”高四两急了,“你乱扯什么,我不想说话就是不想说话,与别人没有关系!”
“怎么没关系,我认识你多少年了,你什么时候时候这么一整天一个屁都没放过?还说不是昨天晚上见了高老抠家的小闺女才这样的……”
“瞎说!你再乱说?!你再乱说?!”
张野站在院门口,把他们的话听了个真真切切。高老抠家的闺女?就是上午出殡队伍里举幡的,身子很是柔软的那个?嗬,看来不简单,只让那个瘦猴子只见了一面就这么魂不守舍,还有了羞愧心了……
他并没有吩咐高四两扫院子,也是想看看晾着他他会怎么应对。而他准备出门买点吃的,既然打算把这两个人招来干活,请他们吃一顿,多了解了解下也是好的——反正他一个人吃也是吃。
至于把高四两一个人留在院子里,他不是怕被偷的,这一个甜水镇还真没人敢偷他的东西。
这会儿听到里面的两人都要动手了,他干咳了一声,拎着两包吃的,推开院门走了进来。
里面的两人立即松了手看了过来,“张爷回来了啊!”
酒是男人间拉近距离最好的东西。酒过三巡,张野脸上也有笑容了,高四两也不战战兢兢不会说话了,而刘大头,话更多了……
“张爷,您是不知道,我这兄弟多没出息,不过就见了一眼高家小娘子一眼,整个魂都被吸掉了!以前一张口就是粗话,现在话也不会说了,连晚上睡觉被我踢到地上也不跟我争了,哈哈!张爷您不知道,四两这个家伙上山逮兔子可在行了!我们俩本来说今天去山上看看的,但他一心想来张爷您这,说是要正正经经干活了!哈哈,我看啊,就是看上高家的小娘子了,所以想干点正经事了,是不是啊兄弟?!”说着他一把搂过高四两的脖子,“哈哈,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这猴样子!人家好歹也是秀才家的女儿,怎么可能看得上你这只猴子!你就别痴心妄想啦哈哈!——张爷,您说是不是?”
高四两刚开始还红着脸想争辩几句,但越听脸越红,到了后面就开始变白,最后快要哭出来了!
他隐藏得怎么都说不口的心事,就这么直白地轻易地被说了出来,还说得这么准确——
张野微微笑着抿了一口手里的酒,看看微醺的刘大头,再看看快要哭出来的高四两,突然很多心事被触发了起来,于是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不见得是痴心妄想。好好干,有希望的!”
高四两一听这话眼眶是真的红了,顿时像门口等着吃肉的小狗一般,眼睛亮晶晶地看向了张野。张野嘿嘿一笑,冲他举了举杯。
他不知道,就是多了这么一句嘴,让他这辈子多了一个最大也是最甜蜜的一个麻烦。
告诉那两个有些醉醺醺的家伙第二天一早镇东门集合,让他们自行回家准备,张野就回到屋子倒头就睡了。第二天一早居然是个大晴天,阳光普照,宿鸟虫鸣,一副春夏之交的繁复景象。
张野看看更漏,发现时辰还早,就起来胡乱收拾了一个包裹,牵了马,慢慢地往镇上走去。
甜水镇因附近一口甜水井而得名。那口井不大,水却是少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