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平渡关的惊心动魄,巍峨耸立的皇宫中仍是一派升平景象,赵衍处理完了朝中政事,又回到乾元宫内批改今日奏章。
入了冬的皇宫内,空气干燥而冷冽,乾元宫内烧了地龙和炭炉,透着与室外不同的融融暖意。赵衍批完了几份奏折,视线突然触到桌案旁压着的几份塘报,屏风旁的香线袅袅而升,熏得他双目有些发胀。他执笔的手抖了抖,然后轻轻叹了一声,拿起那几份他已经反复看过多遍的塘报,再度翻开,依旧是令人触目惊心的文字:“芜人和木戎设计挑拨,引萧家军哗变,参军邹五叛国,引黑骑军入关,平渡关被攻破。”“燕州、幽州军几乎全军覆没,萧家军仅余四万人,主将郑龙拼死将黑骑军拦在渭水前,退守青州城,。”“两州参将岳可为殉国,平渡关内屠城三日……”
赵衍的目光触到最后几个字,心脏猛地一缩,狠狠将手上的绢帛捏紧,脸上露出深深的痛意。这时,宫门外有一名太监跑进来道:“陛下,前线又有塘报送到。”
赵衍平复了下心头的激荡,抬起头时面色已经恢复如常,淡淡道:“念。”
那太监念完了手中的塘报,依旧是说前方战局胶着,眼看就要进入严寒天气,催促京城加快运送粮饷。赵衍挥了挥手,道:“好了,退下吧。”
那太监却仍是躬着身继续道:“随这塘报一起来得,还有宣远侯送来得一样东西。”
赵衍的身子僵了僵,随后轻声道:“是什么?拿上来。”
那太监朝恭敬地退出,再进殿时手上托着一样东西,竟是那张在钟山顶上被一分为二的虎皮。赵衍身子猛地一颤,伸手自那皮毛上慢慢抚过,又想起那一年,两人并肩作战共猎虎王的情谊,内心顿时如惊涛拍岸,久久难安。
赵衍将那太监遣退出殿,就这么愣愣坐了许久,直到夕阳染红了天际,已经升为禁军统领的夏青入殿禀报军情,他说完半晌未见回音,抬头就看见赵衍神情怔怔,一直恍然所思的模样,心下感到有些好奇,便询问道:“陛下可是有什么心事?”
赵衍转头望着他,手指在桌案上轻轻叩着,突然开口道:“夏将军,你能不能告诉朕,怎样才算是真正的帝王之道。”
夏青心中一惊,连忙撩袍跪下道:“天家大事,夏青不敢妄言。”
赵衍摇头苦笑,道:“起来吧,朕只是随口问问,又不会治你的罪。”他的目光变得有些黯淡,道:“朕只是有些事没想通,你说,平渡关在大好形势下失守,城内几万人命丧黑骑军之手,这一切是不是都因为朕的缘故。”
夏青连忙回道:“平度关失守全因黑骑军首领使出奸诈招数,又联合邹五暗中挑拨,陛下怎么能全揽到自己身上。”
赵衍长叹一声,道:“若不是朕在出行前给岳可为送了一份密函,让他时刻留意萧渡的动静,等到胜负将定之时,趁机夺回兵权。他也不会轻易受到叛徒的蛊惑,给了黑骑军长驱直入的机会。这一次,要不是萧渡及时用计收回关城,只怕大半个中原都会受到波及。”
夏青的面色有些为难,张了张口却没有说出什么。赵衍也不在乎他的回应,似是只想将压在心里的这番话说出。他揉了揉眉心,站起身望着殿外飞檐下闪动的纱灯,道:“从小每个人都告诉我,为君者需杀伐决断,懂得以权术治人,可现在我却越来越不明白,这些年,我到底是不是做错了。”
夏青的脸色越发犹豫起来,他思忖许久,似是终于下定决心,开口道:“臣有些话,却不知道当不当说。还请陛下先赦免臣的罪过。”
赵衍转头望着他,道:“你说吧。”
夏青眸光微闪,道:“曾经有一位臣十分敬佩的君子对臣说过,真正的帝王之道是信人、善人、用人,而非玩弄权术去害人、妒人、算人。能做到前者的才是明君,而只做到后者的,不过算是赢家而已。”
赵衍静静听着,只觉得眼前好像燃起一簌火光,照得心澈澄明起来,他问道:“你说得这人,现在在哪里?”
夏青的面容变得有些凄然,缓缓道:“他去了很远的地方,只怕再也不会有人见到他了。臣与他也不过泛泛之交,但曾与他的相识和对谈,臣都放在心里,莫敢相忘。”
赵衍心中若有所感,过了许久才挥了挥手,道:“朕明白了,你先退下吧。”
夏青走到游廊之上,仰头望着朗月繁星,仿佛又看见那人对他谦谦而笑,他轻轻叹息一声,在心中默念道:“骆先生,你对我说得话,我已经告诉了陛下,若他能够有所了悟,你在天之灵也能得到安慰吧。”
炭火融融的宫殿内,赵衍缓缓走到那块虎皮面前,好似又回到了许多年前的钟山之上,晨光初曦的山顶上,微风吹得树叶哗哗作响,四处都是草木的清香。那里有一黑一白两个少年并肩而立,白衣少年望着山下的大好河山,神情有些茫然道:“崇江,你说我以后会是个好皇帝吗?”
黑衣少年转头看着他,脸上是飞扬的神采与信念,“怕什么,有我帮你!你若走错了路,我便拉着你,你若走累了,我就推着你。反正你我兄弟同心,以后你手上的江山,一定会是一个最好的时代!”
那少年的笑容就这么在记忆中慢慢放大,简单而干净,让他想要落荒而逃。赵衍觉得手被那皮毛竟刺得有些发痛,闭上眼有热泪滑过脸颊,原来一直以来都是他走得太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