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时心头尚且跳得厉害,待见到眼前之人端然玉立,神清气爽,一颗心才仿佛定了下来。周元笙上下左右地打量着李锡琮,隔着宽大的玄色道袍,她看不出他身上或许有哪出擦伤,哪出淤痕。
只是表面的安然无恙,亦可令她也平静的做出安然的姿态,徐徐开口问道,“王爷今日出行,没有弄伤自己罢?”
李锡琮眼中飞快的掠过一抹失落之色,他的妻子一贯是从容的,冷静的,只是冷静得太过,那声音里竟听不到一丝一毫的着紧,然而不也正合了他心中的预想?他应以一笑道,“没有,区区小事,叫你挂怀了。”
他说话之时,周元笙依旧盯着他瞧,心内何尝没有一点懊恼,自己原是关心他的,却为何偏偏要用这样不紧不慢的语调,这样清冷克制的态度。可她到底装不出热切来,她对人对事的疏离漠然是刻在骨血里的,她就是这样的人,连她自己也无能为力。
“那便好,平白无故马怎么就会惊了,别是有什么人故意使坏。”她岔开话题,想了想又笑问道,“听说还有个蓝衫少年和你一道,那人是谁?你认得么?”
李锡琮笑了笑,道,“你的耳报神倒是周密,什么都瞒不过。”当下简短的将任小姐寻自己比武,又临危救了一个孩童性命之事大略说了。
周元笙暗暗称奇,面上只笑道,“是个有意思的姑娘。难为她能舍己救人,足见心地良善。”
她并不关心他们之间或多或少,可能发生的故事,李锡琮脸上的笑意渐渐凝固,将目光撇向了一旁。周元笙见他不语,略微反省了一下自己的顾左右言他,终是上前两步,欲牵起他的手。
李锡琮笑着避过身去,“怎么,预热的差不多了,现在才想起好好关怀我?”见她一脸迷惑,轻笑一声,贴近她,道,“你不知道么,每次见你,都要暖场许久,费上半天气力,说上许多言语,才好像将将能让你放开些心怀。你就那么不信我,定要如此小心防备?”
周元笙讪讪一笑,摆首道,“是么,原来我是这么难以相处。”心中苦笑,复又问道,“那么你该中意,见到你就扑将上来,拉住仔仔细细关心询问的人了?可是你过往的岁月里,可曾真有过这样的人?”
话一出口,她便后悔起来,明知道李锡琮无人疼惜,又何苦问出这样的话来。却见他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懒洋洋地坐下,望着她,道,“怎么没有,我娘就是那样疼我的。”
她居高看向他,越发觉得他双眸灿若明星,里面映衬着点点骄傲的笑意,衬得面庞那般年轻,那般生动,含着些许纯粹纯净的明朗欢喜。
周元笙亦跟着坐下来,将身子靠近他,颔首道,“原来你是想要我学如嫔娘娘,可见你心里还是想找个娘,并不是想要一个不同于母亲的妻子。”
李锡琮笑得一笑,摇头道,“这话说出来也许伤人,可是你该仔细想想,是你还没学会怎么做一个妻子。”顿了顿,又摆手道,“罢了,我们都是积习难改,看旁人清楚,自己却仍是一塌糊涂。”
周元笙想着他这话,不由笑出声来。略一瞬目,忽然发现他几个指尖上均带了点点血痕,忙抓起他的手,急问道,“不是说没受伤,做什么骗我,这又是怎么弄的?”
这样的语气对于面前雍容艳丽的女子来说,已算得上是疾风骤雨。李锡琮等了半日,终于等来了一记熨帖的发问,心上正有些暖意,蓦然想到这伤是从何而来,便又觉得无甚意趣,意兴阑珊道,“我也不记得了,可能是才刚弄破的。”
然而她仍是攥紧他的手,用帕子轻柔得按住伤口,其实那些血早已凝固,变成一粒粒殷红的点子。周元笙一面止血,一面瞥着他的手,由此看清了他虎口处、中指处、掌心处生就的厚厚茧子,知道那些分别是提剑、练字、使枪磨出来的,轻轻触碰一下,只觉得硬得坚实且顽固。
指间倏地一暖,她的手已被他反握住。李锡琮的手指长而有力,手掌温热如昔,隔着那些岁月留下的痕迹一点点传递着热度,一点点侵蚀着她,将她牢牢的包裹起来。那些暖意是可以顺着指尖一直流淌进心里去的。
她听到他轻轻笑道,“你的冷,是要靠人慢慢捂热。我其实并不介意,因为我尚且还能暖得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