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龄琼打小就是这副脾气,自己不爱听的、听不懂的,做不到置之不理,她会仰着一张天真无邪的脸,穷追不舍的问对方:“你是在说玩笑逗我开心吗?”
蒋世铭和妻子连颂在弟妹面前说了半辈子玩笑,次次被噎的无地自容,可就是张不开嘴回答是,还是不是。
安静了一分钟后。
连颂端起茶杯,杯盖漫不经心的拨动冷掉的茶水,她不敢与宋龄琼针锋相对,转头阴阳怪气的对丈夫说道:“她大爷,蒋翊和你儿子不一样,人家从小受教于美国人,骨子里是至高无上的英雄主义,你说人家干什么?你说得着、说得起吗?”
蒋世骁:“说不起!”
“你俩没完没了是吧!”宋龄琼“噌”地跳了起来。
剑拔弩张。
温家人见势一个接一个的站了起来,随时做好拉架的准备。
唯独蒋翊没动,无论心里还是脸上,她很平静。
她想到了一个人。
梁更生远在沈阳的母亲。
那个生活在一片灰蒙蒙的世界里,说话时张着大嘴、吊着眼睛的市井妇人。
“你套进去多少钱?”蒋翊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使气氛热烈的老宅陡然陷入平静。
问题来的太突然,大家都没反应过来,蒋世铭已经烧红了脸。
“不管多少,我替温庭赔你。”蒋翊说,“现在可以散了吗?”
鸦雀无声。
“走不走?”蒋翊问最后一遍。
蒋世铭:“……”
“我走。”蒋翊说完就走,脚步刚到门口,传来了蒋世铭狗急跳墙的叫声。
“温鸿善!要么你这个当爹给个交代!要么让你儿子马上来!明明三言两语就可以解决的问题,蒋翊一来,你们都成说相声的了!怎么?在你们地盘上理就是你们的?当我们好欺负吗!”
没有回头,蒋翊用后脑勺看到了目瞪口呆的温家人,她咧嘴露出一个哀其不幸的笑,伸手拉门。
“如果是我儿子做出这么没有担当的事,我一定打断他的腿!小畜生!”连颂生怕蒋翊听不见,扯着脖子嚷嚷。
蒋翊推门的手停在半空,门欠了一人宽的缝。
顿了一秒,木门狠狠摔进门框。
蒋翊回头,眼睛里席卷沙尘:“你说谁?谁是畜生?”
温家人被指名道姓骂了一顿,都回到各自的位置上,冷着脸一声不吭。
“蒋翊……”蒋世骁担忧的叫了声女儿的名字。
蒋翊什么都听不见,她一步一步向连颂走去,“谁是畜生?温庭?嗯?”
连颂被蒋翊逼的连连后退,张着嘴愣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再也顾不上旁人看自己的目光,缩着脖子往丈夫身后躲去。
“你要干什么!”蒋世铭大喝一声。
连颂撞到桌角,无路可退。
蒋翊终于止步,“我在问你,谁是畜生?”
彷佛又回到温庭去酒店带走温茉的那一夜。餐厅里,烛火烧着桌布,火光帘幕成片,蒋翊掐着男人的脖子问他,“谁是畜生?”
……
大家冷眼旁观,蒋世铭心里打鼓。他看着蒋翊长大,他知道蒋翊有多混账。蒋世铭不敢做出任何有效的动作来阻拦蒋翊,只会逞口舌上的英雄,“终于原形毕露了?又要动手吗?蒋翊,这个世界有法律又道理,就算你大妈说的不对,也轮不到你来教育!你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辈分,你凭什么!”
“咣当”一声。
蒋翊挥手掀翻了与连颂咫尺之距的茶杯。
碎片在蒋世铭的脚边炸开。
这一瞬间,大家从这个特立独行的女人眼中,看到温庭的影子,看到了天堂盛放和悬崖万丈。
“凭什么?”蒋翊的声音从高处慢慢滑落,带着舒意畅快的揶揄和杀伐果断的压迫,“凭我是蒋翊,凭我的父母是八十八号的主人,凭我们大发慈悲赏了你家一块地方落脚,凭温家人这样的身份却要忍受你这样的邻居,你不感恩戴德就算了,还那么不识相,不知趣!”
蒋翊被心窝里的在心中的野兽正沿着食道嗅血而上。她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她控制不住的歇斯底里,她试图与身体里的恶意斗争,但结果总是不尽人意。
就在局面彻底失控的时候,忽然有风徐徐吹进,摔裂的木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手劲轻柔,只发出一声轻微的摩擦。
整个老宅安静下来,除了蒋翊,其他人都循声向门口望去。
温庭来了。
温庭把一肩柔和的月色送进了硝烟弥漫的老宅,他望着蒋翊青筋暴跳的额头,意料之中的表情,不过没关系,他眯着长眼微微一笑,他不在乎大家异样的眼光,他有足够的耐心等蒋翊战胜心里的魍魉。
蒋翊凶狠的眼刀在连颂的身上越扎越深,她听不到看不见,耳边没有温庭的呼唤,只有野兽龇嘴獠牙的吼叫。
风声鹤唳。
直到,温庭把铺满细碎星子的掌心向蒋翊伸去,慢慢开口:“我在等你回头。”
隔着半米的距离,蒋翊隐约听到了救赎的声音,有一抹亮光照在心头。
突然间,匍匐在喉管里伺机而动的猛兽变的惊慌失措,它先蒋翊一步听到了温庭的声音,它吓得缩回厉爪,吓得抱头鼠窜,它常年埋伏在蒋翊的心里,它比蒋翊更了解这个男人。
温庭阴柔的声音可以杀人,可敌千军。
不消片刻,它铩羽而逃。
蒋翊长舒了口气,慢慢回头,只一眼,撞进了温庭的满腹柔情。
“我来接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