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云没再说下去,觉得眼前一片茫然,心里空空的。
“如果真的像你说的这样,”洪箭问:“云云,你会阻止我继续吗?”
齐云嗤地一笑,“我何德何能,可以阻止得了你?小时候你要到北京去参加数学竞赛,我正好发烧到40度,拉着你的衣服下摆哭闹着不让你走,你只留下一句‘不能影响学校的集体荣誉’,然后不是一根根掰开我的手指走了?后来,你考上纽约摄影学院,为了不看见我哭闹着让你为难,你连和我告别都没有,就一去七年!你的生活一向就好比历史滚滚的车轮,只是,现如今我长大了,不会再做螳臂挡车的事,我清楚自己是谁。”
“事情并不是你想像的那么简单,”洪箭的声音仿佛是要解释,可是就连他自己也不能信服他这样做是为了齐云好,“你还记得逼疯芳琴的那个邢主任吗?我们现在已经掌握了确凿的证据,他,还有他的上级,和你的父亲一直有着密切的联系……”
齐云一时哑然,眼睛圆睁,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如果只是出了一件芳琴的事,虽然可恶,可说到底,也只不过是私人生活的问题。可是他们县委的三产利用职权之便侵吞耕地,盖起藏污纳垢的大型**,容留甚至诱拐逼迫妇女**,更让人不堪忍受的是**女中还有些是未成年人……”
“不要再说了!”齐云不敢再听下去,擦一把满脸的泪水,“你去吧!你是社会栋梁,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你刻苦、上进、为了取得成绩可以牺牲小我!和你心里伟大的正义感相比,你大义灭亲都无所谓,我想什么说什么,对你来说真的有意义吗?”
车子已经开到了齐云单位宿舍的大院门口。洪箭还想再申辩,齐云已经趁他停车等杆起的时间,打开车门,拎着大行李袋跳车而去。
看着那个仓皇而去的背影,洪箭的嘴唇微颤了一下,却苦涩得无法再发出任何声音。
把那些装满一只大旅行袋的东西妥善地摆放进她如今狭窄的单身宿舍里,颇是花了齐云一番功夫,因为齐云知道自己以后将在这间宿舍里长住了,因此务求都收拾得妥妥贴贴。同时暗自庆幸至少如今她还拥有这样一间斗室,简陋也好敝旧也好,毕竟这是属于她一个人的。
已经很晚了,可是她完全没有睡意,就只是躺在床上,圆睁着眼睛瞪着天花板,回想芳琴的样子。芳琴的痴痴呆呆,三赖叔婶的绝望,玉琴的哭声……她曾经深恨邢主任,特别是在县城见到他又搭上了新的女孩、以及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的种种丑态,更是恨不得将这个畜生剁成肉泥!也算为民除害——可是,难道父亲也做过同样的事?
她牙齿格格格地打冷战,打死她也相信!不过从前的她,就算听见过看见过那么多同学的家庭破裂,或是父亲在外外遇,可她还不是打死也不能相信父亲也会像别人一样在外头找小三?尤其是当她想到这个世界上会有另一个男孩或是女孩,血管里流着和她一半相同的血液,就觉得如芒刺在背,身上一阵极为燥热,又一阵极为阴寒。
她根本不知自己是何时入睡的,也不知道过了有多久,只觉得有种明亮光线照到脸上的感觉,迷迷糊糊的,似乎意识还清醒,但无论怎么努力只觉得睁不开眼睛。裹,灼热而混沌,迷濛之中只觉得脚心处有轻轻的触感,似乎有人体贴地将绿豆饼子贴到了她的一双脚心上。
齐云知道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会为她这样做。她安慰地想:啊,是做梦呀,而且是个美梦呢。
她梦到了美好的大学时光,留恋在美梦中不愿醒来,连睁开眼的勇气都没有,只是轻轻地,甜甜地唤了一声:
“陆忧。”
果真是陆忧的声音,温和地在她耳边响起,
“哭了多久?眼睛都肿得像两只桃子。”
听了这话齐云倒是一怔。我哭过吗?她怎么一点也记不起来了?
像是看到了她心里的疑问,陆忧叹了一口气:
“你都昏睡了两天一夜了,傻丫头!”
有多久没有听到喜欢的人这样亲呢地唤她了?齐云的心里甜丝丝的,努力想延长这个梦境,于是她拖着撒娇的长音斥他:“还不是怨你?!”
陆忧的声音凝滞了一下,“……是,怨我。”
“当然啦!”齐云爱娇地答,“你这个笨蛋!不给人家过生日,偷偷躲起来帮同学刷鞋,被人家抓个现行,结果你还骂人家……你知不知道,人家只不过是关心你!”
陆忧愣了许久,才柔声道:“傻丫头,多久的事儿了,你还记得!”
齐云徒然听到陆忧这话,虽然是在高烧的眩晕中,却也隐隐觉得不对劲。可是她的身体是那样的孱弱,陆忧大大的手掌搭上她的额头,凉爽的,安全感铺天盖地而来。
她不肯多想,只一伸手抓住了额头上的那只手,一声满足的叹息从她的喉咙深处冒出来,像是一个汽泡破灭于海面的声音。
陆忧的另一只手,轻轻地抚着她的脸颊,又顺着耳朵、脖颈、锁骨,一路抚下来,在她胸前的锁骨旁反复摩梭,那里有一小块冰凉,是大学时陆忧用做家教的钱送她的一块质地很柴的翡翠弥勒佛,以前她脖子上一直戴着块上好的和田玉无事牌,后来换上了这个弥勒佛,从未再离过身。
“这样的小玩意儿,难为你还一直戴着,哪天有空,上街换个好点的吧……”陆忧缓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