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箭当然也并不相信以他们三个人的速度,可以跑得赢已经成群结伙、呼呼喝喝着手持各种农具追来的村民们。于是他几乎没有浪费一秒的时间踌躇,而是果断放开了齐云和疯丫头的手,推他们向大雪的深处。
“小云,你带着瞎丫头走,这里我来应付。”洪箭中气十足,声音在风雪中仍然清晰可辨,“你带她回市里去……避开陆忧,找一个律师帮她录下口供,然后和律师一起到县城,拿那份口供和刑主任他们谈判……说不定有希望换得齐叔叔的清白。快走!”
齐云猛回头,眯眼观察着以另人惊恐的姿态向他们逼近的村民。村民们吆喝着、咒骂着,凶神恶煞地往手心里吐着吐沫,手里的农具在雪天里闪着寒凛凛的光芒。
雪落在齐云的睫毛上,冻得她眼圈绯红,她突然回握住洪箭的手:
“要走,就一起走!”
洪箭气急败坏地推了一把手里的这只纤细手掌,怒其不争地嚷道:
“你听懂了没有!齐叔叔极有可能是无辜的!你带瞎丫头走,用她的口供能交换到你需要的东西——你放心,我没事,你忘记我从小练武了?又是跆拳道黑带,别看他们人多,也没本事把我怎么样,何况他们总也不想闹出人命来吧!我会和他们讲理,我是中通社的首席记者,论讲理谁能讲得过我?你快走吧!”
齐云的眼神,是高度亢奋之下展露的那种平静。这样的眼神,使洪箭怀疑她是否听进去了自己说的任何一个字?只见她一只手牢牢地扣住不断扭动挣扎着想要逃走的瞎丫头,另一只手紧紧抓着洪箭的手掌,因为寒冷而潮红的面颊上甚至浮起一个奇异的微笑。
齐云说:“既然你不怕,我也不怕。要走一起走,要死——也一块儿死在这里好了。”
洪箭闻言猛地怔住,心里像一片被厚厚冰封的湖突然凿开了一个洞,有一种难以分辨的感情迅速地融化开在湖水里,瞬间汹涌地传遍他的全身。
可是他当然也知道现在不是这样的情绪应该存在的时候。他猛得胡撸一把脸,另一只手仍然粗暴地推搡着齐云,大骂她:
”你长不长脑子!快带瞎丫头走!还等什么?就算你想死,也别扯上别人——“
后半句话淹没在风雪的声音当中。洪箭只觉得左侧耳边寒风扑面,他微微一侧头,顺势抓住那只在带着凌厉的寒气的铁锹,一咬牙关,双手抓住铁锹把用力夺了过来,然后抡圆了向已经看不清楚的对面的人群扑过去。
齐云耳膜里除了风雪声,就只有洪箭焦急的声音在回荡着:“你俩快走!”
齐云咬一咬下唇,嘴唇早冻得裂开,一股腥热的味道冲进嘴里。她不敢再执拗,拉着瞎丫头的手向雪里冲去,做着几乎完全没有机会的努力。身后传来喧嚣的叫喊声,像一个令人恐惧的漩涡伸出魔爪揪着她,她鼻子微微一酸,脚上加快了步子。
洪箭将铁锹舞得密不透风。冲来的人有七八个,有老有少,清一色的青壮年男子。洪箭手里有武器,自保尚不算十分困难,难的是这些追逐的人的目光主要都盯在瞎丫头身上。也对啊,那是他们村里人娶回家的媳妇,如果煮熟的鸭子飞了,他们该从什么地方凑钱才能买得起另一个?知道断无可能,才追得如此生猛。洪箭必须得挡住他们不去追瞎丫头和齐云,又心有顾忌,并不真的敢像这帮毫无法制意识的村民们一般肆无忌惮,往哪儿都敢招呼,村民毕竟只是村民,又不是刑主任手下那帮劣迹斑斑的黑社会成员,他和他们打斗,虽然铁锹在手里虎虎生风,嘴里也故意吆五喝六,可其实却不敢真下手对付。
可那些村民却不管这些,仗着人多,也是已经红了眼,拳脚、棍棒劈头盖脸地朝洪箭而上,洪箭再小心也难免忙中出错,只听得“哧啦”一声,洪箭的冲锋衣被不知什么农具的尖划破,撕裂一道口子在声音,在风雪中都听得真真切切。洪箭刚感觉到一阵寒意,左肩又被一个钝钝的像是农具的把儿的东西击中,火辣的痛感撞得他禁不住向后一仰,痛感转为麻酥的一瞬间,他已经被飞起的一脚踢翻在雪地上。
洪箭面朝下狼狈地倒在雪地上,因为雪很厚的缘故,不怎么疼,甚至触觉还有几分柔软,不过冰雪瞬间呛进鼻子耳朵的感觉令他毕生难忘。他感觉到铺天盖地的拳脚,鼻腔里涌出热的血,火辣辣的痛感,以及扑面而来的蒙着薄翕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