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山间寂静。
自九天雷劫之后, 整片山脉被毁, 往日仙境不复, 曾经的琼楼玉台,只有漆黑的残砖破瓦。晨曦的微光之中,一抹鲜亮的血色长衫被晨风带起, 裙摆摇曳, 如有生命的火焰跃动。
裴练云坐在玉清宗昔日的大殿台阶上, 任晨光洒在脸庞,露一抹绝色光华。
这段时间她的心情就没好过, 每天虐打一顿东方叙,到最后,虐得她自己都烦了。
在她的储物空间内, 还私藏了不少奚皓轩的酒, 往日几杯就能醉倒她的酒, 如今却失去了作用。她抬手扬起酒壶,玉颈后仰, 琼浆如线, 灌入嘴里,却仿若白水,淡而无味。
“鬼鬼祟祟躲着干嘛?”裴练云头也没回, 突然厉喝一声。
淡青色的身影顿时跌跌撞撞的跑了出来。
卓雅竹面露讶色,望着裴练云欲言又止,最后又强忍着没有出声。
裴练云看她一眼:“是你?”
“我……”
“看见我很惊讶?”裴练云仰头又喝了一口酒,酒壶里滴出的却只有两三滴, 她皱眉看了看,扬手将酒壶摔了出去。
壶身在卓雅竹脚边碎裂,发出清脆之响。
卓雅竹默然。
她的确很惊讶,作为一个专门修习符篆的修士,捕捉气息是基础功。因此,她对于道魔之气比寻常修士更为敏感。
在她的神识内,能明显看见,曾经纯如烈火的裴练云的真元气息,如今却一片漆黑。
那是魔气,如假包换。
怔愣片刻,卓雅竹还是走向了裴练云。
裴练云面无表情:“知道你还过来。”
卓雅竹微微低头:“裴道友,你不要这样,我们都很担心你。”
“有什么好担心的,我活得好好的,而且会一直活下去。”裴练云不想跟卓雅竹多言,本来她就莫名烦躁,如今见着这水一样的女子,她更心烦了。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就像有什么东西快要冲出脑袋似的。
在卓雅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裴练云的手已经搭在了她的肩头,轻轻扶着。
“你知道魔修最喜欢干什么吗?”裴练云侧过脸,在卓雅竹耳边俯头低问。
卓雅竹背脊一僵,只觉得裴练云呼气轻如鹅毛,让她耳根微痒,不由红了脸庞,略微慌乱地摇头:“不知道,裴道友……”
“觉得麻烦的东西……”
裴练云纤长的五指突然收紧,卓雅竹感觉到一股炙热难耐的真元,强势地冲进了她的奇经八脉,霸道无比。
惊慌中的卓雅竹,回望了裴练云一眼。
从那近在咫尺的眼眸中,卓雅竹什么也没看见。是的,没有情绪,没有喜怒,没有一丁点的情感,就像虚空中的虚无黑暗,压抑得难受。
本能要反抗的卓雅竹,按住自己因为恐惧而颤抖的手,安静地闭上了眼。
她这样的举动,让裴练云后面那句“就毁了它”半晌说不出来。
一阵沉默后,裴练云推开了卓雅竹。
压力骤减,卓雅竹赶紧默念心法,调整了体内真元流转,许久才勉强平复呼吸。
裴练云看着她:“既然害怕,为何不躲?”
卓雅竹闭眼:“我就是不忍心……”
裴练云冷冷地眯了眯眼。
卓雅竹双手捂住胸口,低声道:“你和我一样,什么都没有。旁人都轻视我利用我,可至少我还有你这个朋友,会想着我好。我觉得,如果我躲开了,你就连朋友都没了。”
裴练云顿时一股心火冲上来,难掩怒色:“谁跟你是朋友!”
她怒气上来,力量失控般四溢,平地卷起火焰长龙,红色的炙热吞噬了一切,所过之处,万物皆化为飞灰。
卓雅竹却慢慢平静下来,最开始的恐惧,渐渐被心底涌出的勇气所代替,她目光雪亮地看着裴练云,一字一句地说:“如果我说错了,为何你恼成这样,却不杀了我?”
裴练云这才发现,无意识中,哪怕她毁了方圆一丈内的东西,却没有触及卓雅竹半米之内。她全身力气仿佛被抽干,手指一动,就收回了一切法术。
“你到底来做什么?”她终于开口,态度不再那样冰冷。
卓雅竹眼睛一亮:“你肯好好跟我说话了?”
裴练云冷瞪了她一眼。
卓雅竹缩了缩肩头:“我担心你,就偷跑出来找你,想知道你是否还好?”
“现在看见了,可以回去了。”
裴练云转身欲走,却又被卓雅竹给拦住。
“我,我不能回去。”
裴练云:“为何?”
“奚道友不在蓬莱,我娘她,我娘打算把我……”卓雅竹支支吾吾,说不清楚。
裴练云却是听明白了,卓雅竹的炉鼎体质,注定会再次变成一件礼物,被赠送出去。如今昆仑众人借住蓬莱,曾经的修炼资源和势力都没了,寄人篱下,自然要考虑怎样获得最大化的利益。
她又想起前些日子自己跟魔域的联系,得到的消息,对于这个修真界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明明只是个凡人界,可她控住不了心中的怅然。因为她会想起自己幼体时,那飞花流萤间,轻抚她脑袋的温柔的女人的手;会想起昆仑山中单纯无烦恼的修炼岁月;还会想起那个她捡回来的少年,黑衣劲装,白色发带,漂亮的眼睛注视着她,唤她“师父”……
她有时候已经搞不清楚,谁是谁的师父了。
“裴道友!”
卓雅竹的一声惊呼,才让裴练云意识到自己嘴里的腥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