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家是北川有名的修仙世家,墨安与白氏家主白竹私交甚笃,此番下山游历,恰巧经过,不免前去拜访一番。
白竹早年是个散修,如今亦是结丹后期修为。修仙半路上遇见了一个十分心仪的女修,两人结为道侣。白竹遂不再一心向道,回到本家混了个家主,同道侣和和美美地过日子。
墨安来访之时,正逢白竹长子周岁。阖府都热热闹闹的,墨安一时找不到白竹,不免问了一侧的人:“你们家主在何处?”
那人是个女眷,被墨安问话后有些羞怯,指了指东面:“在那儿。”
墨安道了声谢,发现这女眷竟也是个修仙者,已然炼气九层。墨安并未在意,径直朝东面走去。
一路喜乐之声不断,墨安淡漠的面容上也不禁沾染上一丝暖意,而后便看到白竹与夫人、幼子坐在一处。白竹也看到了墨安,连忙起身来迎,又牵着夫人给墨安引见。
白竹道:“我以前只知修仙一事,如今竟只想与夫人共度此生。”
墨安想了想:“那也是极好的。”
白竹笑问:“墨安,我已觅得良伴,你打算何时寻一道侣?”
墨安眼前划过一道身影。尚是初遇之时,她对着自己和墨宣盈盈一拜,说着“见过两位师兄”,声音清澈甘冽,宛如流泉击玉。
分明是个不曾入道的凡人,他却觉得看见了上古的神祇。
正巧此时来了三五个少女,见有外人在此都飞快地溜走了。地面湿滑,一人险些摔倒在墨安身后。
墨安顺手扶了一扶,面上尚有想起墨宁时浮现的隐约笑意。被扶的少女瞬间羞红了面颊。
墨安缓缓答道:“我墨安若择道侣,必为我师门墨字之辈。”
“还真有门第之见。”白竹嘀咕,又指了指那个少女,“这是我的小侄女白若。”
墨安扫了一眼,可不是刚刚那个炼气九层的女修?于是又客套一番:“贵府也不乏人才。”
后来有一天,他听闻师妹墨宁去了沧镜,还是被墨宣撺掇去的。
他似恼似忧,径直走去墨宣的洞府质问,“你为何向师妹讲了沧镜开启之事!”
历来殒身沧镜之人不在少数,若墨宁有去无回……偏偏只有筑基期修士可入,他不能一同前去。
墨宣正拿着一纸丹方研读,闻言头也不抬,“师兄何必担心,师妹虽说修为只有筑基初期,可体内灵力堪比筑基大圆满。更何况她此番为筑道心而去。师兄你想,若道心不成,结丹恐怕难上加难,不如先放手让师妹去试炼一番。”
“她此行身边都没人看顾……”她心善,若被人骗走灵石丹药怎么办?符箓可有多带些?一应道器可俱全?
墨宣诧异:“师兄还能看顾小师妹一辈子不成?”
墨安怔住,突然忆起白竹的话:“我以前只知修仙一事,如今竟只想与夫人共度此生。”
是了,他墨安想与墨宁共度此生。他想看顾师妹墨宁一辈子。
这般难言的心思终是被凌玄师尊察觉了。
那日正逢墨宁的结婴大典,他赠了一支适宜音攻的长笛,取名为“悦宁”。悦,并不是指师妹本名,而是心悦之意。
而后秦昌将他们师兄妹三人都唤了过去,却唯独将他一人留下。
秦昌沉默良久,方才开口:“你可是心悦墨宁?”
墨安眸色暗了暗,压下心间涌上的不安:“是。”
“你数次不顾自身安危,为了墨宁身涉险境,为师已有觉察。”秦昌徐徐道,“墨宁如今一心向道,你还是歇了这些心思罢。”
墨安不敢置信,跪了下来:“我……我真心喜爱师妹,求师尊成全。”
“历来有了道侣的修仙者,修道之心就淡了。”秦昌道,“你品行端正,修为上佳,我有心让你继承掌门之位,不忍看你滞于修行。你也别……耽误了墨宁。”
墨安心头一颤。依旧跪着,并不言语。
秦昌叹了口气:“你闭关一段时间,好好想想罢。”
师命不敢不从。墨安跪了良久,起身深深一拜,回洞府闭关了。
但这件事,还是成了他的梦魇。后来墨安每每闭关准备化神的时候,都会不受控制地忆起秦昌说的那段话,他想尽一切办法,甚至寻来消除记忆的法诀,企图彻底忘了秦昌的话和墨宁的身影,却终究只是一场徒劳。
越是想忘记,便越是刻骨铭心。
时日久了,墨安竟也习惯了。他想,师尊说得不错,他已泥足深陷,断不可令师妹误了修行。所以他把这份情感珍藏在心底,从不向任何一个人袒露。
他离开了山门,去四海云游。他不在乎这份情感给他的道心带来了怎样的阻碍,他甚至很欢喜这种饮鸩止渴的感觉,他觉得甘之如饴,又酣畅淋漓。
一日,他在俗世的酒肆看见了师叔慎行。后者喝得酩酊大醉,身上酒气熏天,根本不像一个修仙之人。
墨安本打算过去拜见,却见慎行的眼中流露出数之不尽的苍凉,悲痛而爱怜地呢喃着:“墨宜……白若……”
慎行的声音压得极低,酒肆中都是不曾入道的凡夫俗子,自然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墨安却听得一清二楚。
墨宜师妹,早在几百年前折在了无际山。
墨安止住脚步,转身走了。走了几步,他竟轻轻笑了出来——
可悲可叹可怜,他们都是求而不得的可怜人罢了。
再后来,墨宁竟先他一步,登临了化神期。还将玉衡峰尘封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