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朱走后第五日的朝会上,时任秘书丞的黄庭坚忽然上疏一封弹劾右相刘挚把持朝政、不敬君上、专横弄权、排除异己。
石破天惊!
此时朝堂上朔党坐大,新党已被肃清、洛党半零落、蜀党自苏轼辞官后亦龟缩不出。黄庭坚这封弹劾奏章一上,即刻引来了朔党集团的群起攻之,偶尔有蜀党成员为黄庭坚说话,也是双拳难敌四手。就连太皇太后也斥责黄庭坚:“无事生非!”而一向对朔党并无好感惺帝却是难得地全场保持沉默。若非苏辙这个老好人抛下脸面为黄庭坚请罪求情,只怕黄庭坚当场就要被殿上侍卫叉出去了。
散朝后,蜀党中人很有默契地群聚到了苏轼府。苏轼听过前因后果,不由以手扶额,许久方道:“去请明石过来。”
慕容复这日未曾当值,见老师有召,很快便赶了过来。听闻苏辙语调艰难地说过今日朝堂上所发生的一切,慕容复亦是扶额长叹,许久才双手合十抵着桌沿一字一顿地道:“师兄,我以为几日前我阻止你在《汴京时报》上发社论批评刘挚时,我们就已经谈过这个问题,并且达成了共识!眼下不是弹劾刘挚、弹劾朔党的最好时机!”
黄庭坚起初低着头没有答话,过了一会才道:“《汴京时报》主编的位置,我交出来。”
“现在不是说区区一个主编位置的时候,”慕容复无力地道,“师兄,请坦白告诉我,是谁、发生了何事,令你改变了想法。”对于黄庭坚的政治素养,说实话,慕容复真心有些绝望了。他完全不能理解为何黄庭坚至今仍只能在意一些微不足道的细枝末节,而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次的危机究竟有多严重。“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我必须知道问题出现在哪里,才能在以后避免同样的问题!”
黄庭坚还是不肯说话。
慕容复不由扭头望向苏轼,苏轼无奈地摇头道:“鲁直坚称弹劾刘挚是他自己的意思。”
“这不可能,师兄!”慕容复强压怒火,仍在努力交涉,希图从黄庭坚的嘴里挖出什么来。“我一早就已说过,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有等!刘挚刚愎自用早晚会被太皇太后厌弃,耐心、耐心、再耐心,等果子成熟就可以了!”若非如此,慕容复也不会有那闲心去参加什么百花会。纵然那传说中的马夫人再漂亮,也决然比不上这天下在慕容复心中的分量。
黄庭坚的面上闪过一丝羞愧,还是一言不发。
慕容复诧异地看看黄庭坚,又再度扭头看了眼苏轼,扪心自问:能让师兄情愿背弃老师也要维护的人究竟会是谁?他脑中灵光一闪,猛然站起身,厉声道:“退下!所有不相干的人,统统退下+门窗紧闭!”
蜀党上下均一头雾水地望着慕容复,不一会,堂上的仆从如流水般退去,紧紧关上门窗。慕容复这才压低声缓缓道:“师兄,现在堂上的都是我们自己人。请你坦白告诉我,那个人,是不是……官、家?”
黄庭坚瞬间抬起头死死地盯住了慕容复。他虽未承认,但看他的表现,大伙已然都明白了。一时之间,大伙的面色俱有些诡异,似轻松、似沉重、似莫名。
慕容复也不希望竟是这样的一个答案,只见他伸手扶住座椅扶手缓缓坐回椅内,苦笑着摇头。“千算万算,居然算漏了他……此事是我的过错,师兄不必自责。”慕容复从洛阳回来便已听闻,惺帝借口对“东坡诗会”十分感兴趣数度相召黄庭坚为他讲解诗会的每期主题。黄庭坚与惺帝相得,这本是慕容复乐见其成之事,自然不曾过多过问。只是他万万没有料到,惺帝待黄庭坚却并非君臣相得,而只是将他视为一件投石问路的工具罢了。“想来官家必然说过,只要师兄上疏弹劾刘挚,他必会为师兄张目?”
黄庭坚眼圈一红,良久方哽咽着道:“……官家,官家必然有他的考量……此非臣下所知……”
慕容复长叹一声,语焉不详地道:“官家虐我千百遍,我待官家如初恋……”说着,他不禁扶额长笑,那笑声是如此地愤懑讥嘲又是这般地悲痛失望,教人听在耳中只觉不寒而栗。
大伙从未曾见慕容复这般失态,不由面面相觑。不知过了多久,苏轼方在众人的怂恿下小步趋前,拽拽慕容复的衣袖,试探着唤道:“明石?”
对上苏轼那双赤诚无垢的双目,慕容复登时振作精神,用力一捶桌案朗声道:“从来没有什么救世主,一切都只靠我们自己!师兄,上折请罪罢!带着老师去杭州,建个苏堤、再弄个三潭映月,不能因为我,而使这真正造福百姓、千古流芳的东西给毁了!”
“就这样?”苏轼目瞪口呆,“这就完了?”
“就这样!”慕容复当下笑道,“剩下的事,自然是有事复官服起劳,老师安心去杭州便是。”他的目光深邃、神色宁定,仿佛能看穿世间一切人心险恶,更能经受住所有的风浪打击。
对上这样一双眼,苏轼再无辩驳怀疑的余地,只不由自主地乖乖点头。
却是黄庭坚还比苏轼清醒些,当下惊问:“莫非连老师也……”
“打蛇不死反受其害。师兄,这一回你上奏章弹劾刘挚,太皇太后未曾为我们说话。那么等朔党对我们清算报复的时候,太皇太后也一定不会发话!”慕容复轻声道。
“这!这如何是好?”黄庭坚瞬间一惊,他曾与慕容复有诸多意见不合。然而经过这件事,他竟也在不知不觉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