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云曦做了一个梦。梦中的青衣人在熊熊燃烧的火种平静的伫立着,最终融化在这片炙热的红色里。
醒来的时候,手心里握满了腥咸的海水。
他站在一片碧绿的大海中央,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站着睡着。
青衣人与他擦肩而过,轻薄的布料擦过他的手掌,带来清凉温柔的触感。
他是第一次与对方如此亲近的接触,哪怕只有一片衣角碰触,也格外让他满足。
青衣人忽然停下,静默的伫立在青色海洋的中心。海浪并未沾湿他的衣角,只是如同烟雾一般与他的青衣融合在一起,浑然天成。
他忽然有种预感,预感对方会回过头来。预感他这么多年追逐和疑惑的东西,都会在他转身的那个瞬间得到答案。
他屏住了呼吸。
海浪声与风声此起彼伏,海水包裹着他,寒冷至极。他在晃动的水波中,看到了青衣人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容。
记忆的碎片拼接在一起,又迅速融合成空白。而云曦突然明白,他这么多年执着追求和相信的,并不是什么信仰,而是一直触碰不到的,虚妄而真实的另一个自己。
他只是在找一个行走的理由,逼迫着自己追寻那个人的身影前行。他追逐着幻影走了太长太远,以至于忘了原本出发的地方。
他记得哪本书上说过,世界上有一种鸟没有脚,生下来就不停的飞,飞的累了就睡在风里。一辈子只能着陆一次,那就是死亡的时候。
他变成这只鸟,为了活下去,不停的前行飞翔,没有丝毫退路。
他已经不需要用大把大把白色的药片来维持记忆或者清醒。体内和心中所缺少的东西,并不能被药物填满。
这是不可治愈的绝症。
海水冷的窒息。他突然开始想念苏锦,想念从他口中描绘出的温暖的大海,想念他在阳光下微笑的模样。大概是这个脆弱的梦境世界里,唯一真实的东西。
或许,这一切才是真实的,只有苏锦才是他幻觉中的产物。是他在这个充满青色的冰冷世界里,幻想出来的唯一救赎。
他看见另一个自己优雅的指着平静的青色海面,微笑着说,这里是归宿。
青色的世界瞬间轰塌,墨绿色的海水拉扯着他的身体,生怕他逃走。
他捂住耳朵,试图从手腕间听到那如火山般脉动轰隆的声响。
时间在耳边哗哗流淌,终于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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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曦消失了。在那场恍惚而平淡的对话之后,便失去了踪迹。
村子里一如既往的平静,只是偶尔有人念叨一两句,说,那个青年人不见了啊。
从没有人因为他的到来不安或者疑惑,亦没有人因为他的离开而难过或者释怀。
其实云曦总是这样神龙见首不见尾。但这一次,苏锦知道,恐怕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寻见那个人的身影了。
那是种强烈的预感。
他不知道那个人去了哪里,却也不甚在意。
就如父亲所说,那个人本不属于村子的,所以迟早会离开,回到属于他的地方。
他无法走进那个人心中的世界,唯一能知道的事情,就是云曦是个特别的人。
自从第一次看到那张布满了斑驳翠色的画布之时,他就这样确定。
在云曦离开之后的那一天,苏锦再度去了一次草野。
画架还放在原地,布满了翠色的画布安安静静的摆放在上面,与背景巧妙的融合在了一起。
那场景太过熟悉和自然,自然到仿佛下个瞬间那个人就会回来,重新站在这画架之前,规律的重复着涂抹的动作,日复一日的涂抹着青色的海面,青衣的人。
即是到了现在,苏锦偶尔过去的时候,也能恍惚的,看到那人在画架旁,浅浅微笑的样子。
他莫名的相信,有那么一瞬间,云曦是听到了他的描绘,并看到了那片朝气蓬勃的大海的。
如此,也便能满足了吧。
行者终究是行者,随心所欲,随风而行,了无牵挂,自由自在。
只是不知道,那个人倾尽一切所寻找的东西,到底有没有被找到。
也许那个名为云曦的人,已经忘记了这片虚妄冰冷的青色海面,在某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继续模糊却执着的向前。
云曦,云兮,辗转无依,奈何奈何。
他闭上眼,紧拥着那副画着大海的图画,沉沉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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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年以后,苏锦收到了一封信,信封上并没有地址和署名,一片空白。
他小心翼翼的拆开封口,信里只有一幅画。画布上铺满了炫丽温暖的红色,翻涌的浪花透出灼热而旺盛的生命气息。余光笼罩,浮光跃金。蔓延着火一样温暖的色彩。
他记得,那是他曾和那个人描述过的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