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布鼻腔里喷出了一口气,仿似在笑他。
祁寒却是笑不出来,皱着眉,硬生生将泪意憋了回去。他极少会哭,就算鼻酸难过,也极少流泪,但这一刻,见到吕布醒来,却是有些忍不住。
两人就这般静静对视着,一时谁都没有说话。
祁寒紧紧攥起他的大手,心中似有千言万语流过,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对不起了。”
良久,他终于想到了要说什么。
吕布疑惑地望向他,眸光始终有些涣散。似是很不清醒,却又似听得非常清楚。
“何故。”
他沉沉地问。
那声音低得,如蚊吟一般。哪还有半分从前温侯的豪迈气壮,祁寒听着,只觉喉咙越发辛酸苦涩。
他便道:“我当初接近你,同你要好,陪你胡天酒地,赠你各式玩意儿,带你新鲜猎奇,都只为了令你玩物丧志,消磨意气……我当初,是为了帮刘备兵不血刃取走徐州,才想将你变成一个乐不思功的糊涂侯爷……”
祁寒边说,边觑吕布的脸色,生怕他陡然动怒影响身体。哪知吕布听着听着,眸光却渐渐柔和下去,是他从未见过的一种平静释然。
“……终于……你终于对我坦承了。”吕布道。
祁寒心头剧震,不可置信地对上他那双异常明亮的眸子:“……你,你竟知道?!”
话甫出口,他已是怔然失笑,脸色惨然,眸光黯淡,“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原来最傻的人,根本不是吕布,却是他自己。
吕布为人虽个性冲动,却也并不愚笨。他竟是早就看穿了祁寒的企图,却还装作不知,陪他逢场作戏,醉笑三千,就那样日复一日地玩乐了下去。祁寒想让他不思进取,变成一个积案如山的安乐侯爷,他就真的连田猎政事都省下,只终日陪伴他逸乐玩耍……
祁寒的心揪成一团,看着吕布唇边勾了一抹微笑看着自己,只觉坐如针毡,将一双眼瞪得酸胀生疼。
明明他才是骗子,他却盯着吕布的狼眸,却想大骂一句:你这骗子。
“……你就不担心我害你?”祁寒握拳强忍着心中的波澜,“……就不担心我是奸细,欲对你图谋不轨?!”
吕布慢慢开口,眼中竟有一抹淡淡的戏谑,“我早便知道你是奸细。早便知道你来到我身边,不是为了帮我。陈宫,貂蝉,他们已不止一次告诫过我……你的身份。”
祁寒眼睛甫然睁得巨大,心头忽然电光一闪,像是飘过了什么极为重要的东西,但却在那一瞬间骤然远逝,没能抓得住。
“他们,怎会知道……”陈宫和貂蝉怎么会知道他答应了赵云相帮刘备的事……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而吕布……
吕布明明知晓他居心不良,竟然还对他如此之好……
一霎之间,祁寒只觉心痛得无以复加。垂眸盯着吕布的阔脸,睑上黑长的羽睫颤抖不已。
吕布喉头耸动,眸光瞥向祁寒手中的锦囊,“……是故,我也曾深自犹疑,是否,是否要用你的计……依照,你的锦囊,行事,去,去应对曹操……”他鼻息弥弱,说话也越发艰难起来,却还是牵扯起唇,一笑,“但我,选择了,相信你。”尽管陈宫数次冒死阻拦,以死劝谏,他依然那么专横跋扈,选择相信祁寒,没有听从。
祁寒以为他在说自己相帮刘备夺取徐州的事,浑没留意到吕布前前后后,都在指他的身份特殊以及徐州一战。他心头酸涩,指尖揉着那片不知被吕布摩挲过多少次的锦囊织布,慨然道,“可惜,我就算留下了计,却还是输了。”
见吕布蠢蠢欲言,祁寒忙伸指抚上他的唇,眼中一抹忧急,“你先别说话了。等于吉和董奉来了,我们慢慢再叙说不迟……”
吕布已不能摇头,眸中却闪过一丝执拗的光,道:“孔莲,丈八,为何,撤军。”眼底一抹深切的疑惑与迷惘,看得祁寒心疼得快要控制不住情绪。
他当然知道,吕布问他,代表了吕布仍全心信任他,即便浮云部发生了陡然撤军之事,影响了整个战局。可吕布越是信任,祁寒心中越觉得惭疚悔恨——若是能再来一次,便是有刀架在脖子上,他也绝不会再算计吕布,定要真心诚意地对待他!
可他不知道是,其实吕布对他信任,比他想象中还要难得——
即使吕布兵败垂危,却仍不相信浮云部撤军,祁寒故意坑害他所留的后手。即便陈宫一直坚称,这最后一道锦囊,便是祁寒,曹操的长子,故意设计的陷害。
吕布认为,祁寒若要害他,全不必如此大费周折。毕竟,这火烧良成之计,还是祁寒留给他的。此等绝计,就算他不起用浮云部,也可以退败曹军,因此祁寒要害他,更不成立。
祁寒攥紧了拳,摇头如实道:“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那赵义为何要突然假传军令,撤回军队……”
吕布闻言,眼波却是猛地一闪,蓦地露出恍然而悟的神情。他那双浓黑的眉峰紧皱,突然提高了音色,大声道:“原来,原来……如此!竖子……”
祁寒惊怖已极,口中失声疾呼:“奉先!奉先——!”
却已来不及了,怀中的吕布面色青白,口中不停涌出殷黑色的血,就此垂下了眼去,彻底失去了生气。
祁寒完全没有料到,这一切发生得这样快!
他的眼睛睁得斗大,连呼吸也停住了。盯着吕布死灰色的脸,眼睁睁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