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淯水头稚子赔饼,育阳野杨修触怒

初冬岁寒,长草衰摧。江上寒风劲急,几点残舟横楫江中,其中渔民早已不知去向,或成了无主孤船,只余破帆在虚空之中猎猎作响,隔得远了,却是闻之不见,疾风扫过船上破竹管,发出呜呜啸鸣,好似野鬼啼哭。

两个褴褛饥瘦的少年在水边弯着腰,裤管高卷,赤条条光膀,满身的泥污,尽管冻得瑟瑟发抖,却围着半片竹篾箕笑得咧嘴。

竹箕之中,浅浅水洼,一条巴掌大的小鱼曳尾来回游动。

忙了半天,只得了这个,显然不够填饱肚子,但二人仍面露兴奋。

正在这时,风声中隐隐传来金鼓之声,远处云雾腾起,年幼的少年抬起手背,遮住了太阳光眺望,道:“哥哥,要起大风了。你听正打雷呢,那头还有怪云涌过来。”

年长的少年却是脸色大变,将半片竹篾飞快丢进水中,那小鱼跐溜一下滑出水去,年幼的少年一愣,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屁股跌坐在泥水里,嘶声哭喊:“我的鱼!我的鱼……”

长草没石,四野荒无人居。这两个孩子在荒野求活,掏鸟蛋,食根菰,篾鱼虾,近来已是多日不能寻到食物果腹。这条小鱼,对他们而言,不止是一条小鱼那么简单。

弟弟坐在泥浆里,疯狂踢打双足,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嚎,枯黄的脸涨得通红,将自己滚成了一条泥鳅。小脸上乌七八糟,分不清泥水泪水。他哥哥却是面色惨白,死死掐着弟弟同样孱瘦的胳膊,试图将他拽起,孰料弟弟兀自哭闹不止。哥哥一咬牙,一个耳光重重甩了过去,趁他发怔,拉起他便跑。语声里有一丝颤抖:“阿弟,那是什么乌云!那是军队,是杀人的军队啊!”

弟弟恍过神来,撒腿跟着哥哥朝前跑去,却已来之不及。呼哨声中,重甲精胄的骑兵冲将过来,如戏兔的犬鹰,将二人围住。后方尘沙大作,黑压压望不见边的军队,遍野涌来。

仪仗排开,众人簇拥着一个细眼长须,眉宇凛然生威的中年人上来,骑兵队中打头的一个独眼凶相之人向他禀道:“丞相,只是两个野孩子罢了。”

那中年人陋颜雄姿,气势非凡,正是曹操。

曹操见二子跌坐在地,年幼者不停抽噎,强忍泪水,一双灵活的黑眼嵌在泥脸上,不停打量众人,年长的那个同样瘦弱,却将弟弟护在身后,咬牙瞪着他们。两人眼中俱是惊恐,却不复啼哭。

曹操睇了一眼,冷声道:“来人,赐他二人两个糙饼。”说罢,自马上跃下,径往水边大石上站定,遥向江心几点残舟破船,出神凝思。

士卒给了俩少年饼子,正要拽着离开,年长的孩子突然跪在地上:“你不杀我们吃肉……反给我们吃的,你是善人。你能不能……收下我和阿弟?”他小时候见过吃人的军队,给弟弟讲的故事也都如此,是以他弟弟才懂得止哭逃跑。

曹操跨在石上,眺望远处,一手按着佩剑,并不答那孩子的话。一袭皂青战袍迎风飒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时,一个腰佩椒兰,峨冠文彬的人排众而出,少年和他弟弟同时嗅到风里传来的香气。

那儒雅的男人指着水边竹篾笑道:“丞相可非善人。他惊跑了你们的鱼,自是要赔的。”

曹操闻言回眸,细眼毫光如电,嗤然道:“文若倒是知我。”

荀彧莞然躬身:“不敢。”

那少年眼见要被兵卒拉开,连忙挣扎大喊:“让我跟随你吧!我还从未见过会赔饼子的将军!”

他弟弟扯扯哥哥的破袖,急道:“他不是将军!你没听他们说,他是丞相!”

曹操喜怒无形的脸骤然裂开,干笑两声。他抬颔朝另一个儒士模样的人使了眼色:“仲德,你来安排。”

程昱何等精明,眼珠一转,当即体察了主公心思,吩咐下去。将两个饥荒少年,大的派往虎卫营童练,小的送去内侍。

两个孩子雀跃欢呼了一声,亲密牵着手,被亲兵带了下去。曹操望着两个少年的背影,手握皮鞭指了指,眸光飘远:“你看,像不像他们?”

荀彧愣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他说的什么,摇头道:“世子和桓哥儿差了九岁,这对兄弟却是年龄相仿,并不相像。”

主簿杨修听了,眨眨眼睛,刻意喟叹道:“虎崽怎可类犬子?这俩孩子不过是乡野顽物,如何比得两位公子金玉弧璋?请丞相节哀!”说着,抬起袖口擦拭眼角,似是有泪一般泫然。

荀彧等人见他拿状做态,互相递了眼色,都有几分不喜。

曹操却是勃然而怒,皱眉斥道:“节哀什么!不过一个愚子,我岂会沉湎久哀!只是此地折损了我的爱将典韦,由不得不伤。”说完,细眉一轩,拂袖振衣,下令暂停返还许都,就地屯驻兵马,设下祭筵,要彻夜吊奠淯水亡魂。

杨修满目惊愕,不明白怎么惹了曹操不快。纵观诸谋士中,他聪敏机灵,过目不忘,极得曹操宠爱,最重要的一点,他向来最善于揣度主公心思,奉迎之事,更是屡试不爽。却没想到今次一提曹昂,竟让曹操大为光火,好像他说错了什么话一样。

一扭头,又见荀彧面露讥讽之色,杨修气得怒哼一声,转身离去。

心道:“丞相此番好生虚伪!这次南下,大动兵戈,攻伐张绣,损兵劳将,几经胜败转折,好容易才拿下了南阳。若说不是为了给公子报仇,谁信?我劝他好生节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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