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刻,赵贵看宇文泰收回眺望的目光,盯着攀在绝壁上如悬在空中的木梯细瞧,便问道,“主公是要此刻就上山吗?”他心里不是没有担心,天黑路险,若是万一有什么意外,想都不敢想后果会如何。
宇文泰已经是拿定了主意,吩咐道,“元贵,汝等就在山下夜宿,我自己上山。”说完似无意般低头瞟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袴褶及两裆铠。想了想,自己动手脱卸两裆铠,身后一个军士立刻上来服侍他,并将丞相脱下来的铠甲收好。
赵贵知道他是怕登山行动不便,看着丞相已经分明是心急不耐的样子,就更是担心了。可是宇文泰的脾气他也知道,定然是拦不住他等到明日天亮。还不如趁着夕阳未落尽时,天尚不算黑,有余光可借,还安全些。况且这样夫妻相会的事,别人是无可替代的。
宇文泰吩咐完了只身一人便向山脚下走去,赵贵看着他的背影完全消失在树丛中便吩咐军士点篝火。今夜注定是一夜无眠了。想想丞相一个人在夜色中登山,难免会提心吊胆。
秦州,对于宇文泰来说是个刻骨铭心的地方。秦州治所上邽,当初秦州刺史侯莫陈悦就是将称雄关中的大行台贺拔岳诱入上邽,然后胆大包天地杀死了贺拔岳。宇文泰立意为大行台报仇,灭了侯莫陈悦,又平定了欲投奔大丞相高欢的灵州刺史曹泥。但不管怎么说,最终在这场争夺关中控制权的争霸中还是他取得了最终的胜利。
秦岭,古已有之,横亘在华夏起源之地,其何所来,又何所往?古往今来,有多少关于秦岭的典故?古称南山,天下之大阻,天下之大险。崤函之固,阅尽春秋列国争战的烽烟。北邙嵯峨,六朝以来多少帝王将相埋骨于此?终南幽深,更有商於古道、道教祖庭。宇文泰眼前这直入云霄的奇特山峰名麦积,也是秦州境内秦岭一脉上的一座山峰。
十六国时羌人姚氏所建的后秦便已经在此开窟造寺,从那之后开凿窟寺便一直相沿直至今日。麦积如孤峰崛起,被群峰环抱,远看起来确实是奇之所奇,险之所险。此时天色渐暗,宇文泰顺着挂在峭壁上的木梯登山,他本是胆大却谨慎的人,不会莽撞行事,因此步步艰难,不一会儿就已是汗透衣衫。
从山下看的时候只是惊叹,还不觉什么,等到亲身登临时才发现木梯又高又陡,也不知是因为拾阶而上越来越高的缘故,还是山风渐起的原因,只觉得足下木梯竟微微摇晃。
宇文泰此时登临已至半山,真正是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行程一半,这时无论想上想下都一样要费一番功夫,不是山脚下刚刚起步时,能进退如我。但他如何肯退,就是再艰险也只愿知难而上。
慢慢地木梯不再是只有一条路,有了不同的分支,延伸向不同的窟寺。宇文泰向上仰视,看到上面不远的地方有个凭台,木梯可以通上去,想必是供登临的人暂时休息用的。他凭栏远眺,此处就已经看到山势错落、古松飞流,想想古往今来曾经多少繁华,又都烟消云散,真是心里无限感慨。此处就已经是风景极佳,若是到了上边更高处的凭台观景,想必能更胜一筹。
宇文泰正想再更进一步,忽然觉得足下木梯开始微微摇晃。只是这时摇晃与刚才感觉不同。刚才的摇晃更多的只是自己的一种心理错觉,而现在这种摇晃似是木梯被人砍伐,这让他顿生警惕之心。难道真会有人在此时伐梯谋害?真要如此,那人自己必然也会摔落山涧。
宇文泰握紧了木梯护栏,眼睛盯向崖壁,但崖壁上没有任何一处可倚持。即便杂草丛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得了一个人的重量,就算崖壁上也有可下足登踏之处,若真是木梯断了,仅靠这些荒草和岩石间的罅隙又如何能存身?更何况还是上不能上,下不能下。
就在宇文泰定心思量的时候,木梯果然剧烈摇晃起来,似乎马上就会断掉。这时宇文泰福至心灵,突然想到,趁着木梯未断时通过木梯到了上面不远处的凭台才可以暂安。
木梯舞动似狂蛇,接着是山峦崩摧,山崖摇摇欲坠。宇文泰抛却一切杂念,向着面前唯一的生路狂奔而去。但既便在生死一刻,他心中也不曾有哪怕一点点的悔意。
原来并不是有人作乱,是地动突发。
篝火燃尽,军士有几人因为一路疲劳已是昏昏欲睡。原本已万籁俱寂,赵贵立于灰烬边,顾不上春夜尚寒,又是在山中,心中暗想不知道宇文泰可登上山去,可到了窟寺,是否见到了长公主、丞相夫人。
忽然觉得脚下震动摇晃,接着便站立不稳,再远眺麦积山,似乎整座山都已是摇摇欲坠,行将欲倒。赵贵大惊之下立刻想到若是麦积山塌陷,宇文泰必定殒命山谷,到时候就是尸骸无存,再往下的后果真的是想也不敢想了。
军士震惊,赵贵已经不顾一切地拔脚便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