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景跛足进来,急切上前,立刻大礼而拜。
“郡公请起,请起,不必多礼。”太子萧纲倒也很是客气。
萧正德扶着侯景起来。侯景看到萧纲身着白衣,如同文人雅士,一派魏晋风度,没有一点太子储君的威严。
“今日请郡公来略作清谈,不足为外人道哉,只以友论之,不拘于君臣,郡公也不妨脱却繁文缛节,不迂腐于礼。”萧纲笑容可掬。
宦者、奴婢往来奔走,服侍周到,然后便都退了出去。殿内只剩下萧纲、萧正德与侯景三人。
这殿内阴凉无比,在暑热天也没有一丝炎热之气。但建在山岩下又在松林中,难免就阴暗了些。这时殿门关上,颇有昏暗,甚至让人有错觉,不辨白日黄昏。并且宦者、奴婢退出后,殿下一下子安静了许多,倒让气氛有点紧张、怪异起来。
萧正德先向侯景笑道,“大兄,太子殿下是仁君之范,又能如此纡尊降贵,愿与大兄为友,大兄也该以诚相待,不要与太子殿下虚假客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才是。”
侯景原本不想让太子萧纲知道他暗地里和萧正德的关系。不希望萧纲一开始就把他和萧正德联系在一起。但萧正德偏偏像是在显摆似的,公然以兄呼之。他说的那些话又好像是要提醒什么,生怕侯景不明白似的。
侯景侧过身来对着上座的太子萧纲,直起身子来长跪以对,“臣与大梁数决于沙场之上,屡对于江湖之间,与主上和太子殿下虽未谋面,但深感于主上之英明神武、太子殿下之仁义宽厚,早就鸣感于五内,今日能拜见太子殿下,如此亲近,实在是天生的幸事,岂敢不以诚相待。”
侯景态度诚恳,语气也甚是动情,让太子萧纲也不能为其所感。萧纲也把心里原本对侯景的陌生渐渐抹去,把对侯景原本的适应、不喜欢也都抛却,还暗自觉得自己原不该以貌取人,不见其心。
“郡公如此赤诚,倒是我该自省。”萧纲也实为坦诚。“我与郡公初见,若有冒犯之处,郡公见谅。”
侯景没想到萧纲这么心中浅显,这么容易被言语所惑,心中更是大喜,施展出口舌功夫来又笑道,“原本就该都怪臣过于憨直,没有主动亲近殿下。自从来梁,到了建康,只在馆驿中蜗居,非奉诏足不出户,不似大将军善言辞,喜交往,难免让殿下对臣有不解。若是太子殿下不怪,臣愿侍殿下如侍我主上一般,绝不敢有不实不诚之处。”
侯景这番话说得自己眼圈都红了,就好像是久在幽居之中本来鲜为人知,却忽然得人赏识的感动。因为这份感动而愿意报效,以肝胆相对。别说太子萧纲,就是久与侯景相交的临贺郡王萧正德也听得热血沸腾,几疑自己并不认识侯景。
“大兄不必多虑,太子殿下实是赏识大兄,所以今日才单独召见。”萧正德装得好像不知道一样问道,“大兄今日赴行宫见太子殿下,大将军可知道?切误让大将军误会。”
侯景谦道,“岂敢,岂敢,下官不敢有事瞒着大将军。只是大将军并不在馆驿,早就赴邀约去了。”
太子萧纲听他们一问一答,听说高澄不在馆驿,觉得好奇,也闲问一句道,“大将军赴何人邀约?”他原本甚是喜欢高澄,想知道谁和他一样,对这个大魏权臣这么有兴趣。
萧正德看一眼侯景,公然向太子笑道,“二弟还不知道,大将军原本是该在馆驿中。臣奉旨关照魏使,所以知道大将军侍妾前几日身子不适,恰被太医令诊出有了身孕,大将军原也该多加照料,但是这几日宗室诸王们纷纷邀约,大将军又不得不赴约,所以常常不在馆驿中。臣听说连七符这么深居简出的都邀大将军去别业相见呢。”
萧正德公然呼太子为弟,好像是想彰示自己的“大皇子”身份。其实这时殿内加上他也只有三人,谁的底细谁不知道,完全没必要摆这个谱。他话里所以指“七符”是指梁帝七子湘东王萧绎。太子自然是知道的,但见侯景似有不解,萧正德又向他做了解释。
侯景恍然大悟似的向太子萧纲笑道,“如此就对了。郡王殿下说的是,前些日子是有一位什么郡王来馆驿见大将军。今日大将军也是去赴哪一位郡王的约。臣没在这些事上留心,况求见大将军的人多,郡王也有好几位,臣记得不甚清楚。”
侯景的话和萧正德好像是一前一后得了印证,更坐实了高澄在建康的这些日子往来于宗室诸王之间,无止无歇似的。这让萧纲心里不快。侯景左一句记不清,右一个没留心,倒把自己和高澄一比衬得稳重而懂分寸。
萧正德早看到太子沉吟不语,故作不见笑道,“看来郡公真是足不出户确实不清楚。去馆驿的是河东王,故太子之子。今日邀大将军去别业的是湘东王,我与太子殿下的七弟,就是七符。郡公不见人,也难怪不清楚。”
萧纲听得清清楚楚。河东王萧誉是故太子萧统之子,真正的嫡系。只是没想到平日真正深居不出的七郎萧绎这次也露了真面目,出来见高澄。原本看起来平静无波的宗室之中,只要稍有外力搅动就变幻无穷。
萧正德这时又装得好像刚刚想起来一样,问道,“怎么不见太孙?”
太子萧纲一怔,不知道为什么萧正德忽然问这个,只草草答道,“公主生病,自去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