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后悔了。
他原本对于要不要北上往当阳和枝江两处迁民有所犹豫,毕竟曹操被江东军败于水上而调军开战,江东军却不一定会应战,若是这两家打不起来,曹操极有可能立刻掉头回襄阳。
但这两天连天的下雨,江上风高浪疾,他就算是留在江陵也渡不了江,就好像是天意要他再多带些人口去武陵一样。
他苦心经营的仁德声名与曹操屠城汉逆的形象一对比,确实有许多民众拖家带口,携老扶幼地跟他一同南撤,但他却完全没想到,这些百姓比不得他千里行军,老人难行,孩童哭闹,一日行不到二十里!
当阳距离江陵足有二百余里,轻军快马一日一夜就能到的路程,这么走下去,却还要十天才能抵达江陵。
长槊槊尾甩过,和战斧在空中击在一起,战斧飞旋的轨迹一变,由纵为横,曹操猛地低头,“咔嚓”一声,头上的金盔被劈掉一角,惊得他面色煞白,在慢慢护拢的亲卫之中反身上马,掉头就退。
赵云纵声长笑,正欲再追,却被赶上来的曹洪阻住去路,紧接着大将张郃也冲杀上来,他以一敌三,越战越勇,全不落下风。
过了长坂坡,就是连绵低缓的丘陵,疏林处处,地势之中再无险要可守。
张飞被曹军及败兵冲散,完全不知刘备在何处,更不用提救援。刘备一路上不断被追赶上来的曹军包围,再仗着马快突围,他身边的兵马越来越少,背后的曹军却越来越近,这个时候,他已经完全顾不上想江陵如何,穷途末路,各种雄心壮志都是多余,他的形势凶险异常,只拼命向东奔逃。
而就在此时,他身下的战马突然踏在一个树根盘结的泥坑里,马蹄陷落,巨大的向前疾奔的冲力却收势不住,一声马嘶,战马失蹄,将刘备狠狠掀翻出去。
“主公……”身后紧紧跟随刘备的几名老兵连忙跟着跳下马背将他扶起来,“主公快换马……”
然而身后的曹军已到了三百步之内,曹仁一骑当先,虎豹骑千余前锋马蹄起落,气势惊人,飞溅起来的泥浆甚至都能直接甩到刘备脸上。
“天亡我刘备乎!”刘备知道此番再难逃脱,闭目长叹,泪满衣襟。
然而就在这时,疏林之中突然爆发出一阵箭雨,曹仁高声厉喝,战马急嘶,哀呼声中,一排排骑兵中箭落马。
箭雨射尽,一队兵马从林中杀出,喊声如雷,骑兵昂扬,步卒列阵,一眼望去,遍野疏林之中,竟藏满了军队,兵戈林立,寒光凛凛,旌旗翻飞,上面一个巨大的“孙”字,四面招展。
当先一将,修眉朗目,白马银甲,战袍烈烈,银枪上一簇红缨四下飞转,正是周瑜。
“皇叔别来无恙否?”李睦策马上前,朝刘备拱手致意。刘备若不迁南郡之民,至少她会封锁江面,护送一程,至少保十万人口安然。但刘备要是真犯了这么愚蠢的错误,把主意打到南郡之民头上,便也怪不得她故意放水让曹操南下江陵了。
原是想在此伏击曹军,正好救了刘备一命。李睦讨厌刘备,却也知道这时候这个大耳贼活着比死了有用。经此一战,刘备全军覆没,至少数年之内再无起复之力,但他一个皇叔之名还在,曹操有汉天子在手,只有刘备活着,孙氏将来以一隅之地抗击曹军才算是名正言顺。
这是个处处征战,纲常尽乱的乱世,但却又是一个凡事都要讲大义,讲道理的“要面子”的时代,李睦到这个时代已经数年,深知一个名分的重要性。这也是为何此番她一见刘备,当先一句“皇叔”,直接就扣了上去。
他这个皇叔有多少水分不重要,只要说得过去就好。
刘备死里逃生,看着眼前队列齐整,杀气腾腾的江东军心中感慨万千,朝李睦深施一礼:“备蒙乌程侯大恩,实难报也。”
李睦翻身下马,微微一笑:“不难报,我有一事,若皇叔能应,你我恩怨两清,我再在南郡停兵十五天,助皇叔西取益州,如何?”
刘备一愣,随即抬头朝李睦淡然一笑:“备如今至此,乌程侯就不必再试探了,有话直说即可。”
李睦摸了摸鼻梁,若非目中笑意灵黠,微微抿起来的唇角,很有几分周瑜的姿态。
“我要赵子龙为我江东之将,从此与你再无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