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在屋子里是这么温暖,当照在手上的,变成月光时,便是柔软又冰凉。这样截然相反的感觉,像是天空对众生撒了一个弥天大谎,白天与黑夜,日月的轮转,周而复始,永不停歇,安静无言地看着无数的生生灭灭。
如果世上有地狱的话,江楼月相信,她会去往那里的,不是什么所谓的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而是真切地这么觉得。
她的心里有只野兽,随时伺机血淋淋地撕开她的肚腹,狂躁地奔涌出来,说不定,这就是她的孩子。是他,撕裂出了她的现在与过去。然而,天知道,她是多么希望,他当初能来到这世上,哪怕让她作为母亲,看上他一眼。她只梦见过他一次,连他的模样都记不清,一想起来,记忆里只有铺天盖地的血色。
牙齿处在静悄悄地渗着血,她咽下一口唾沫时,带着轻微的腥味,就像是为了呼应记忆里的那大团血色。它们犹如血红色的棉花,轻飘飘地,又似血红色的丝绸,多么光滑。
桐影瞪了江楼月一会儿,就自己泄了气,变得一脸担忧地看着江楼月,看了好一会儿,后者竟然还没有回过神来,桐影只好转开视线,把注意力放到了别的事情上去。小姐难得有这样的时候,许是阳光太过温暖了吧。
是夜,周密梦中惊醒,难以再入眠,索性起身披衣,独自到了酒窖中。酒窖在地下,干燥却阴冷。他走到自己惯常的那一处坐了,提起了眼前的一坛剑三分,拍掉了上头的泥封,满了一碗就往嘴里送,大口吞咽,冰冷的酒液从舌头一路沁凉到肚中,整个人又清醒又混沌。他看着这满满一酒窖的佳酿,眼中失神……
那一年,周密七岁,还是个天真活泼的孩子。即便身在帝王家,他却有着世间最喜爱他的父皇与母妃,父皇对母妃情有独钟,**冠六宫,母妃也是贤良淑德,可谓是相夫教子,既有着皇妃的端庄高贵,更有从小耳濡目染的几分将门英气。这样难能可贵举案齐眉的良缘,不知羡煞了多少人。
然而那一天,周密永远都忘不了。
他正兴高采烈地赶去母妃的寝宫,那天身边跟着的人一听他要去那儿,不知为何神色突然异常起来,想拦着他。他个头矮身子瘦,灵活地从太监的手臂底下钻了过去,回头冲着人等做了个鬼脸,就匆匆地跑了,路上留下他不少的欢快笑声。
“母妃,您快看,我今天……”他踏进宫殿门内,话语陡然停下,眉飞色舞的样子凝固住了。他瞪着那横梁上吊着的人,是时母妃已停止了挣扎,双手软软地垂落在身侧,她的目光留恋地最后看了一眼她的孩子,就缓缓地闭上了,再也没有睁开来,只留给儿子一张狰狞苍白的面孔,一次又一次地,不断出现在他此后的梦魇中,不断地提醒他,他看着自己的母妃惨死,却只能远远地看着而无能为力。
年幼的他那一刻双脚像被钉在了地上,难以动弹。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猛地扑了过去,一路跌跌撞撞,浑身还是僵硬的,终于扑了过去,却只能够着母妃悬垂的双脚,那双漂亮的绣花鞋,红得像血一样。
他忘记了要哭,忘记了要喊,像是失去了语言的能力。他试了好多次,才把母妃从绳子上放下来,连带着他,两个人都摔在了地上,他立即爬起来,扑到母妃的身边,轻轻地抚着她还温热的面颊,摇晃着母妃的手臂。
他大张着口,却发不出声音来,直到有人跑了进来,他口中的“母妃,你醒醒”还是没能嘶喊出来。
旁边的人看见,这位小皇子张着嘴,却什么都没说,也没有掉一滴眼泪,只是跪在一旁,双眼直直地看着他的母妃。
直到宫人把母妃的遗体运走,他还是跪在那里,还是大睁着眼睛,仿佛连一动都没动过。空荡荡的宫殿中,只有他一个人,他好像听到母妃在唤自己,他在这里跑来跑去地笑闹,耳边全是这样的声音,好像眼睛也真的看见了这样的一幕幕。画面的最后,他终于听见了自己未能喊出声的话。
“母妃!母妃!你醒醒啊,你醒醒……”
“母妃,你醒醒,儿臣以后一定听话,什么都听您的,只要您醒过来!”
“母妃,母妃,您真的不要密儿了么?您不是说我是您的宝贝么,世上最珍贵的宝贝……”
最后,他连这些话也听不到了,像是失聪了,颓然地倒在了地上,双眼通红地瞪着殿顶,小小的身体蜷缩着。
跟着的人来找他,他根本没理会,谁都看不见,谁说什么都听不见。宫人要把他抱回他自己的寝宫,他发了疯一般地挣扎、撕咬、踢打,死活不肯跟他们走。他要留在这里,母妃还在这里,他转头看向母妃平时坐的地方,母妃就坐在那里,正转头看着他,冲着他笑。
“陛下。”宫人们纷纷向走进来的康宣帝行礼。
跟着周密的人偷眼在康宣帝与他之间游移,害怕康宣帝怪罪下来。但康宣帝只是走了过去,将周密从地上抱了起来。周密本还想挣扎,但抱着他的不仅是父亲,更是皇帝,他便没有继续动弹,也不看康宣帝,只是愣愣地看着母妃常坐的那个位置。
康宣帝在他的耳边叹息了一声,听起来格外沉重,沉重得让他的心也跟着更加往下沉。
“密儿……”康宣帝开口唤了他一声,却终究什么都没说得出来,许是事已至此,无话可说。康宣帝有些歉疚,又有些疼惜,抱着周密的手紧了紧,去到周密的寝宫,将他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