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顺之正好戳中要命的地方,如果嘉靖一心包庇也没话说,只管放水就是了,可听说王忬的密奏送上去,嘉靖把内廷四大太监都叫了过去,骂了一个狗血淋头。
要知道这四个人都是从安陆跟着嘉靖去京城的,伺候了几十年,还从没享受过这种待遇呢!皇帝光是骂还不解气,还亲自拳打脚踢,听说把门牙都给打掉了,皇帝的愤怒可想而知。
赵文华想想脖子根就冒冷气,急忙问道:“义修兄,该如何是好,还请你不吝赐教。”
“梅村公,赐教不敢说,陛下之所以愤怒,除了织造局的奴婢胡作非为,还有一点,就是织造局秉承皇命,供应宫中花费。陛下数十年躬行俭约,花费极少,可织造局竟然逼得丝绸商人勾结倭寇,强抢百姓土地,改种桑田,扩大丝绸产量,弥补亏空。试问,这套说辞行得通,将陛下置于何地?”
还能置于何地?
靡费无度,昏庸无能,贪图享乐,官逼民反,就差一顶亡国之君的帽子,额不,就算桀纣一般的帝王,也只是压榨百姓而已,还没有发展到勾结敌国的程度吧!
稍微想想,就不寒而栗。
这也是嘉靖把王忬赶走,交给更油滑的赵文华处置的原因所在。
离京的时候,老干爹严嵩,还有干兄弟严世藩都把这层意思告诉了赵文华,唐顺之虽然远在东南,竟然把帝心猜的这么精准,不由得让赵文华感叹,这位同窗的功力涨得真快!只是他远在天边,对京里的情况还不熟悉。
赵文华叹口气,压低声音说道:“义修兄,也就是你们说陛下节俭,为了修炼长生不老,咱们的陛下盖宫殿,修精舍,四处弄稀奇古怪的药材,什么灵芝,首乌,千年人参,哪一样不是靡费万金。说句实话,织造局能维持到现在,算是他们的本事。”
唐顺之微微一笑:“梅村公,你说的我何尝不知,可是这话你敢和陛下说嘛?”
“我活的不耐烦了!”赵文华悚然说道。
“呵呵,所以说关键不是我们怎么看,而是陛下怎么看?”唐顺之意味深长说道。
赵文华又是一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还是当年刚正不阿的唐荆川吗?竟然懂得逢迎圣意了,真是天下奇闻!
自己此番南下,也有请唐顺之出山的意思,严嵩就怕请来一个冤家对头,哪知道唐顺之的言谈竟然变得如此顺耳,实在是意料之外。想混官场,谁都要低头,堂堂的荆川先生也不例外,赵文华高兴地手舞足蹈,欣喜若狂!
转念想到眼下的难题,又愁云遮顶,的确如同唐顺之所说,关键是嘉靖的心思,道君皇帝是决然不会承认他花费众多的,只会把责任怪到下面的人,是他们贪墨了银子,胡作非为。光是这两条,他们就活不了。
原本自己还想着照顾内廷的面子,高抬贵手,现在恐怕是不成,哪怕得罪内廷,也要把织造局都拿下。
可是说着容易,谁会甘心受死,上至杨璇,下至朱志良,都破罐子破摔,拼命把责任往上推,往皇上身上扯,有的没的什么都说,这要是让嘉靖看到,第一个砍得就是他赵文华的脑袋,这个钦差难当啊,他甚至羡慕王忬了。
擦了擦额头的虚汗,赵文华看到唐顺之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忙祈求道:“义修兄,你可不能袖手旁观,一定要给我出个主意。”
唐顺之颔首微笑,突然扫了一眼身后的唐毅,笑道:“梅村公,咱们不妨先听听这小子的主意。”
怎么又是我啊!
唐毅这个骂啊,让我当个安安静静的美男子好不!
赵文华是严嵩的干儿子,和他搅在一起肯定没有好下场,唐毅都把这位拉近黑名单了,偏偏唐顺之还给他刷存在感。唐毅就不相信,凭着唐顺之的聪明才智,会想不到处理办法,非要把自己推出来,简直坑死人不偿命!
有外人在,唐毅又不能耍驴,只能老老实实当狗头军师,略微沉吟,突然想起一个典故,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
“怎么,有主意了?”赵文华好奇问道。
唐毅连忙躬身,说道:“小子有个朋友,他是猎户,有一天上山打猎,却不巧被另一个猎户给射伤。他想多讨要一些钱财,可是对方只答应给他看病治伤的费用,二人争执不下,我这位朋友就想到了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他先是去了王郎中那里看伤,王郎中只是把露在皮肤外面的箭杆锯断,留下了箭头在里面。射伤我朋友的那位顿时就不干了,说怎么可以只锯掉箭杆,而不管箭头呢!您猜那位王郎中怎么说,他说我是外科郎中,只管外面的,要解决箭头,去找李郎中。那家伙无奈,只好带着我的朋友去李朗中那里,一个伤治了两次,诊金两份,我朋友正好从郎中那里拿到了额外的补偿。”
这个故事新鲜,赵文华思索一会儿,恍然大悟,笑骂起来:“好个促狭的小子,你哪是说你的朋友,分明是说衙门吗?”
唐毅腼腆一笑,“钦差大人法眼如炬,小子不敢反驳。”
“嗯,有趣,果然是有趣得很!你这么一说,本钦差心里有数了!”
赵文华久历官场,遇到“锯箭”的事情何其之多,比如某个案子,知府衙门就会批示“实于法不合,特令知县严明查办”,于法不合就是摆在明面上的箭杆,轻松锯掉,至于如何查办,那就是深埋肉里的箭头,让知县闹心去吧。
听弦歌知雅意,赵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