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家父子的面前,摆着一张大大的福字,铁画银钩,力透纸背,正出自陈梦鹤的手笔,不愧是翰林出身,书法的造诣和唐秀才相比,梅兰竹菊,各具千秋,只是看着的人都没了欣赏的兴趣。
“毅儿,你和陈大人打赌,不会是为了一个福字吧?”老爹问道。
唐毅道:“老爹,其实孩儿想让陈大人帮忙,去说动沈良,把老宅让出来,我们多花点银子也无所谓。”
唐秀才眼前一亮,急忙拍着脑门说道:“对啊,陈大人可是父母官,他出面姓沈的还不给面子?那,刚刚你怎么不说啊?”不解地问道。
唐毅摇摇头,“爹,你没听到周捕头的话吗,那个沈良敢对陈大人颐指气使,还逼着他把拿粮食,收回土地,他要么就是疯了,要么就是不把陈大人放在眼里,让陈大人出面,能有什么用处!”
“也对。”唐秀才冷静了下来,事情的确有些蹊跷,太仓虽然在鱼米之乡,只是这些年纺织作坊越来越兴盛,大户纷纷把农田改成桑田,棉田,供应苏州的丝绸作坊和松江的棉布作坊,产粮的数目越来越少,歉收的年份甚至要从外地运进粮食,这也是唐秀才当了师爷之后,才知道的情况。
二十万石粮食,几乎要把太仓的存粮都搬空了。沈良何德何能,竟敢狮子大开口。
至于讨要土地,那就更扯淡了。
当初正是唐毅给陈梦鹤出的主意,把田地归还原主之后,百姓感激不尽,甚至上万言书,送万民伞,陈梦鹤的官声一下子提高了好几个等级,不出所料,三年任期结束,必定高升,甚至有可能被调回京城,做清贵的翰林。
给出去的东西容易,想要收回去一定会难上加难,搞不好激起民变,陈梦鹤就真的要完了。身为他的师爷,唐秀才不由得焦急起来。
“毅儿,这个沈良何德何能,竟然敢对陈大人吆五喝六的,干脆回绝了他算了,不就是一个商人,还能如何?”
唐毅连忙摇头,“爹,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叫狗尿苔长在了金銮殿,再大的商人也是四等公民,陈大人清贵出身,根本不用怕。可牵连到了织造局,牵连到了内廷,别说陈大人,就算是督抚部堂也要退避三舍。”
唐秀才虽然不懂什么是四等公民,但是却知道织造局的厉害。嘉靖皇帝登基之初,有感于正德朝阉宦横行无忌,对内廷势力严厉打压。再加上有史以来最强悍的锦衣卫大都督陆炳,内廷的势力被压缩到了极致。
正因为没了其他的路子,江南织造局这个钱袋子一下子就突显出重要性来。
内廷十万太监有一半指着织造局的供应活着,千顷地一棵苗,一点都不为过。谁敢惹江南织造局必然遭到内廷的决死反扑,贼咬一口入骨三分,别说小小的陈梦鹤,就算是严阁老也没有这个勇气。
……
“爹,此事可大可小,如果处理不好,陈大人绝对会麻烦上身。”
唐秀才也着急了,忙问道:“毅儿,你看该怎么办?”
“我还不知道沈良为什么狮子大开口,关口是弄清楚他打得什么盘算。”
“那好,咱们也去衙门!”
唐秀才也顾不上过小年了,换了一身衣服,带着唐毅,父子俩一溜烟儿赶到了衙门,正好撞见了周巡。
“唐爷您可来了,姓沈的正和堂尊在二堂谈话呢。”
“嗯,我这就过去。”
唐秀才在前,爷俩到了二堂,唐秀才平复一下呼吸,他给唐毅一个眼色,唐毅点头,躲在了旁边的房间,靠近墙上有几个孔,能清楚听到对话,而在堂上只能看到一扇屏风。唐毅藏好,唐秀才整整衣服,笑着走了进来。
“东翁有客人,学生叨扰了。”
见唐秀才前来,陈梦鹤好像抓到了救命稻草,急忙说道:“唐先生来的正好,刚刚沈先生向本官讨要粮食和田地,唐先生熟悉太仓的情况,不妨给沈先生讲一讲。”
唐秀才点头,向对面看去,只见一个白净面皮的人坐在陈梦鹤对面,一身粗布衣服,浆洗得变了颜色,通身上下没有一丝值钱的饰物,低眉顺眼,只坐了半个屁股。看情形更像是一个穷苦学子前来求见父母官,和传说中专横跋扈的豪商,有着天差地远的区别,唐秀才不由得一愣神,心说不会是搞错了吧!
就在唐秀才傻愣的时候,沈良微笑道:“见过唐先生,启禀陈大人和唐先生,小人绝不敢讨要粮食和田地。”
“那先生是为何而来?”唐秀才不解地问道。
“唉,说句大话,是为了宫里而来。”
“哦?先生好大的事业,怕是多少朝廷命官都没有这个口气吧?”跟唐毅混久了,唐秀才的词锋都犀利起来。
沈良依旧不动声色,笑道:“今年是嘉靖三十年,陛下御极足足有三十年了,宫里要赏赐群臣,赏赐宗亲,要给陛下办圣寿,桩桩件件,都离不开丝绸。一年之间,丝绸的用量增加了二十万匹。小人应了这个差事,就算豁出命,也要把丝绸织出来。眼下作坊昼夜不停地织丝绸,歇人不歇织机,多花多少银子,小人都认了。只是光有人不行,还要有蚕丝才行,偏偏江南的田地又这么紧张,想来想去,只有太仓前段时间收上来数千亩的田地,小人就想着讨要过来。不过小人不是白要,而是拿粮食换,还请大人能成全。”
陈梦鹤不吱声,唐秀才眉头紧锁,说道:“沈先生,区区几千亩田地,怕是不够用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