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气息越来越浓厚。
瓦蓝瓦蓝的天空上看不到一丝白云,正午的太阳高悬天际,用它那热力四射的阳光快速消融着大地上的皑皑白雪。
树干上、草丛中,到处都是淙淙水声,融化的雪水一道道流淌着,渐渐汇聚成一条小小的溪流,朝着山下奔涌而去。
树梢上,嫩绿的新芽在微醺的春风中努力伸展着柔弱的身姿;草丛里已是一片鲜绿,把那些枯黄的老叶掩盖得都快看不见了。
星取山山脚满是软绿的草地上,有个地方却仍然是一片枯黄,那是个斜坡,方圆三尺的地面上几乎看不到绿色,全是枯枝败叶。
突然,焦黄的枯枝败叶动了起来,扑索索直往下掉,很快一块黑黢黢的木板被掀开,露出一张年轻而俊美的脸来,正是益田四郎。
推开木板,益田四郎从洞里跳了出来,警惕地四下张望。
他身上的和服全是斑斑点点的泥点子,膝盖上下的裤子更是糊满了泥浆,连底色都看不出来了;绑在脑后高高的发髻上也沾满了泥巴,看上去狼狈不堪。
他那张俊美的脸上也再不复给陈六子看病时的淡定和从容,眉眼都扭曲了,腮帮子咬得咔咔直响,竟有几分狰狞的味道;扭头望向不时爆响铁炮声的东北方时,他眼睛里满是愤怒和不甘,两个拳头攥得紧紧地,似乎要把什么东西捏碎一般。
悉悉索索一阵响以后,四个比益田四郎年纪稍小的倭国小孩儿也从洞里钻了出来。
看到两眼喷火的益田四郎似乎有往东北方冲回去的企图,他身后那个看上去稍大一点的孩子一把拽住了他,“不可以!”
“亨克爸爸拼了命才给咱们创造了这么点逃命的空当,”那孩子说着说着眼睛已经泛红,“可不是让咱们再回去送死的!”
“就是就是!四郎,咱们得快走,这秘道早晚会被发现!”
“四郎,亨克爸爸让咱们逃走,就是为了让咱们替他实现那个梦想的。”
“对!总有一天,主的光辉将洒遍大地!”
……
几个孩子叽叽喳喳的劝说总算让益田四郎冷静了下来,恢复了往常的冷静和理智后,他做了个手势让大家安静了下来,附身到洞口凝神静听——洞里似乎有动静,追兵看来已经发现秘道了。
益田四郎脸色更加惨白,站直身咬着牙四下看了看,他眼睛突然一亮,带着四个孩子朝西边踉跄而去。
是的,益田四郎还有这四个小孩都是切支丹教徒,坚定的天主仆人。
和益田四郎的父亲一样,这四个小孩的父亲也是切之丹教徒里的小头目,在与幕府的对抗中不幸身亡,然后被亨克牧师收养。
亨克是个新教徒,不过却是个离经叛道的新教牧师——十二年前从荷兰来到长崎时,他还是个虔诚的新教牧师,可当他在这片苦难深重的土地上看到太多人间惨剧后,他的心慢慢地发生了变化。
五年以前,当益田四郎的父亲吐着血块死在他怀里后,他彻底变了,因为那个将死之人的话深深打动了他,“我们都是耶和华迷途的羔羊,为什么非要自相残杀呢?难道不应该团结起来,一致对抗那些不知信奉天主也不知忏悔的异教徒吗?”
从那一刻起,亨克牧师彻底抛弃了新旧教之间的成见,变身成了一名为主而战的圣斗士!
他借着自己精湛医术的掩护,来往串联潜藏于长崎的切支丹教徒们,并通过他们把长崎附近各藩的切支丹教徒们捏合起来,逐渐形成了一个庞大而松散的地下组织。
去年,公元1627年年中,亨克召集了九州岛乃至本州岛西部各藩切支丹教徒的首领,决定在1628年的春天,正式在长崎揭起十字旗,占领长崎并把所有不信教的异教徒赶出去,让长崎成为一个洒满主的圣光的光明之城。
一切都在表面平静的长崎城里紧锣密鼓的进行着,眼看还有三天就要到正式举事的三月十五了,可来自肥后的左卫门八代吉之丸出事了。(螃蟹注:本书所有涉及的具体日期都是农历,特此说明)
左卫门八代吉之丸今年58岁了,他可是九州岛上切支丹教中资历最老的教徒之一,据说他年幼时曾侍奉过天主教日本教区第一任也是唯一一任大主教,当年这位大主教登船离开时,领头送别的便是这位吉之丸了。
更加重要的是,大主教离开前,曾郑重其事地把从圣城罗马带来,由教皇祝福过的镶满了各色宝石的金十字交给了吉之丸,某种意义上说,吉之丸可谓是大主教选定的继承人,如今,这个雕刻着栩栩如生耶稣受难场景的金十字已经成了九州岛上切支丹教徒们的圣物。
就是这位德高望重的吉之丸,今天中午在几名随从的簇拥下神色慌张地逃到了亨克所在的小教堂里,随着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番役和足轻,顷刻间就把小小的教堂围了个严严实实。
猝不及防的亨克只来得及让益田四郎他们几个人打开秘道的入口,教堂大门便被人粗暴地撞开了。
铁炮轰鸣声中,亨克一下把几个孩子推进了秘道。
益田四郎耳边反复回荡着秘道入口关上前亨克的那句话,“快!快逃走!为了主的荣光,为了光明之城,活下去!”
而同时浮现在眼前的,是关门瞬间亨克爸爸身后那把高高举起的雪亮尖刀,以及攥着尖刀的阿平那张扭曲了的脸!——这个叛徒!
穿着木屐走在泥泞的田野里很难受,但是益田四郎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