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传来轻响,如意已带了人抬进热水。这回没有人再贸然地开门,胤禛也没再生气地吼出去,只是脸色很难看。
看着仰靠在浴桶里似是闭目养神的某人,我无奈地趴在桶缘上。
往回倒退个十几年,他还是个自强自立的好贝勒,几乎万事不求人,即使偶尔犯起倔劲也没见今日这般。现如今做了亲王数年,年纪越来越大,反倒难缠得容不得人推拒半分,难道是和挽儿学的?
手中的白玉如意已经被修好了,摔断的部位用金包了起来,看不出曾经断裂过。
白玉的盈润从他眉心滑过高挺的鼻梁落在唇上,喉头居然滑动了两下。
我是什么时候把紫水晶坠子交给他的,此时竟然挂在他脖子上,黑色的丝线漂浮在冒着热气的水面上。我怎么一点儿也不记得?
盯着那根随着水波来回飘浮的黑绳,胤禛竟突然睁开眼睛凑过来,眼底氤氲着浓浓的水气,让我分辨不清他想要做什么。
接过我手中的如意放在桶边的矮凳上,握着我的手掌略微用力。我尴尬地想要抽回手,他已快速松开,只是紧抿着薄唇眼中渐聚了一层我不熟悉的……委屈?
这个男人,霸道,我一直知道,他想要的东西总会用自己的方式得到。只是,我却从来不曾见过这样的他。
心,霎时软下来,像是被他拧住一样的泛着酸,疼。
紧攥着里衣领口居高临下的站着,胤禛也不说话只是安静地仰头看着我,看着我慢腾腾地迈进去又贴靠着他对面的桶壁蹲下来,就像是守在京城等了我四年似的,不动如钟地坐在我对面。
他的手伸到我脸上身子前倾过来,我闭了眼微扬起头却没等到他的吻,只有湿热的唇印在我眼睑上,轻柔,真实。
被热水氲湿的胡须变得柔软与我的眉毛轻触,让我真切地感觉到他的存在。同样的吻,却与那一年不同。
二十四年了,不止是我,他也变了很多,更成熟更世故也更稳重,即使让我看不透却温暖依旧。我仍是信他,依恋他,离不开。
我们的叹息同时响起,含入彼此口中在唇舌间化为分不清你我的纠缠。
袅袅热气中,我看到印在他黑色瞳孔中的自己,头发散乱地湿粘在脸上,眼睛里没有神采只剩空洞的爱恋渴盼,更显苍白消瘦。
这样的我,与以往在他身边时有太多不同,更与在海上肆意而为的我不同。只短短几个月,我竟然变成了这副样子,这种枯萎甚至与年龄无关。别说是他,我自己看到都会厌烦。
把脸埋在他胸前沉到水里,泪点滴地融进去,找不出痕迹,像是从来没有流出来过,消失得无影无踪。
胤禛的手臂紧紧地圈在我身后,手掌扣住肩头,我能感觉到他的力量,独属于男人的那种力量,却让我觉得自己更加渺小。
“我等了四年,月儿,四年。我不知道自己还要再等多久,可是你回来了,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你不知道我从塞外赶回来,看到你蹲在那儿的时候……”
“别说。”我抬手捂住他的嘴,头被他按在肩上,强忍着记忆袭来心里的疼小声恳求,“胤禛,别再说了。”
他的手掌落在我头顶,手指穿过湿湿的头发揉着我耳后的脖颈,声音低柔得不真实,“月儿,你信我,那个地方我不会带别人去,不会。我可以给她们名分给她们孩子甚至给她们很多东西,但我不会让她们……”
“胤禛,真的不要再说了。”我听到自己可怜兮兮的声音,无奈叹息,“你说的我信,你没说的我也懂。”
扶在他腰上的手被拉出水面,我看着手心里盈着水光的珍珠安静地躺在一圈红线上,他的左手除了白玉扳指,再无其它。
胤禛的额头抵过来,墨黑的瞳眸紧锁着我的,轻轻握住我的手慢慢抬起。来不及去抓,珍珠已快速滑下掌心,扑通一声。
我像是被惊到一样张了嘴却说不出话来,仿佛又看到那粒白色瞬间沉入了黑色的海底。
手被按在他心口上,盯着我的眼睛闪在浓密的睫毛下满是心疼,一字一句清晰入耳,“我知道你的戒指掉了,也知道你跳进海里不停地找,弘晖都告诉我了。怎么会这么傻呢?只是枚戒指罢了,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是。我只要你在,只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