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这声音,王玉娥顿时便知是谁。
“原来是陈公子。”
原来这轻佻说话之人,王玉娥正是认识。此人乃是辰州大姓人家少爷,姓陈名文炳。按理说,此时没出阁的小姐藏于深闺,和这些青年公子不会有什么瓜葛,根本无从熟稔;不过就如刚才这陈文炳轻滑之言:“几番被姐姐哄过。”原来这浮浪公子早已几次钻穴逾垣,百般逗答这常在后花园流连的王家小姐。比如就在前天,他还掷了一首风月诗笺给这王小姐。这诗笺上写的是:
女郎有意伤春时,一人只愿一人知。
花枝常向珠帘泣,已露春qing与月识。
这样的诗歌颇为粗陋,诗意散漫,认真说来只算得歪诗。不过虽然诗才下乘,若论其风月之意,却竟是十成十。而休管那诗句打油,若女子有意哪怕诗歌再粗鄙,两眸中只须见了“春”字,便当作才华满纸,诗气纵横。眼前情景大抵如此,虽说那王家小姐前后几次矜持,但暗地里早已芳心暗许。今日在花园里无事逡巡了这么久,现在听得他来风言风语,心底里便有些埋怨:
“怎么这么久才来?”
王玉娥扭过脸,正要在口头上责他行为孟浪,却不防那陈文炳早已跳过围垣中一段矮墙,走到了近前来。见他施施然而来,王小姐一时也不好作声,但也不躲避,只是羞了脸儿低了头看地上春草。
见她如此,本来还要作张作势来捡她身旁地上香木佩的陈少爷顿时便会了意,大了胆子,哪管什么失物,赶紧欺到近前,口中套话如涌,熟练说起各样相思爱慕之意来。
到了这时候,一个干柴,一个烈火,已不用再有多少水磨功夫,两人便卿卿我我!
若说起来,这王玉娥和陈文炳,倒也算门当户对。虽然两家都不是辰州为首的四大家族“范姚王陈”之一,却也是旁支别系,家中颇有些资财田产。只是,可虑的是这位小姐自是思春已久,那陈文炳却恐怕未必这么纯情。仗着面皮白净、年少多金,这陈文炳虽然年岁不大却早已是这辰州风月场中的老手脂粉队里的先锋!
不管如何,这二人此时已是浓情赛火。这样时候本应痴缠,不过毕竟光天化日之下,若有什么闲人走来撞见,便好说不好听。因而那王玉娥一时也推开陈文炳,跟他订好了今日晚间相会之期。二人约定,今晚那月上柳梢之时,再在这花园中池塘边的凉亭中相会。
这王玉娥与陈家公子依依惜别,那千里之外的张牧云却对此一无所知。纯朴的少年还在沿着洞庭湖着紧赶路。他现在只想早日抵达那辰州大王庄中。
也是是有凑巧,约摸就在那王家小姐终于吐口愿与陈文炳相好的这天中午,张牧云整日赶路有些肚饿,到中午时便在一处渔庄中买了些湖鲜饭食,就着些渔家自酿的黄酒吃了,便离了湖边村庄,一路往西北行去。
又行出三四里,不料中午一时贪杯,多喝了几盅,初时还不觉得,等行出几里后被这湖风一吹,便觉得有些醺醺然,脚下步履也有些不稳。又踉跄向前勉强走出四五里路,张牧云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差点醉跌,便只得在路旁混乱寻了一座草亭歇下,等这酒劲过了再行。
当他走入这路边草亭之时,其实张牧云也未细看。这时候他已经醉得晕晕乎乎,见到一座草亭便不管三七二一的走进来。到了亭子里,胡乱坐在地上,倚靠着一根斑驳古旧的亭柱闭着眼睛小睡了片刻;等那酒劲儿略略过去,有些清醒的张牧云便忽然发现此处湖风挺大。
在湖风中又闭眼眯了一会儿,等脑袋彻底清醒,被那飒飒风息使劲一吹,张牧云再也睡不住,便猛然张开双眼
“呀!”
等这一睁眼,看清眼前景物,张牧云却只觉得气息一窒,脑袋“嗡”地猛响了一下!
“这是哪里?!”
原本他只以为在路边寻了一座寻常避雨草亭,这时却突然发现一幅浩大无边的江山图景正挟持着磅礴无匹的气势轰然涌到了眼前!
原来,方才张牧云醉眼朦胧,没想到在一条延展到洞庭湖中的狭长沙洲中走了许久。他现在这座身处的草亭,正在这座逶迤有四五里的湖中沙洲尽头。此刻蓦然放眼望去,只见得四周湖波茫茫,白水万顷,霎那间只会以为自己正孤悬在烟波浩渺的洞庭湖水里。
“这……”
云梦大泽、万里洞庭的气势着实吓人;那四外烟波渺迷、水天无际的景象顿时把张牧云彻底惊醒。湖波漫卷之时,有好几次张牧云都以为自己马上就要被这铺天盖地的浪潮淹到水底。
“快走!”
被这云梦大泽恢宏气势一惊,张牧云气势一窒,本能地就想拔腿逃跑。只不过当他站起正要举步,却忽有千百道饱含水气的湖风纵横而来,在他身畔交错,一时劲吹。湖风虽猛,倒也阻不得张牧云脚步;只是这森然风息乃是越过磅礴巨水的千波万浪而来,中间夹杂着无数神秘的讯息,若得了非凡人察知,恐怕能看出诸多难以言喻的秘密。若换了往日,这拂水而来的湖风吹了也就吹了,张牧云只当这天风大;不过在今日,当他站起后第一缕风息飒然吹过耳畔时,冥冥中他却只觉得轰然一声刹那间像有无数声音在心底响起。
体察出这点异变,张牧云蓦然转身,心随意动,自己还没怎么察觉,整个身形便行云流水般来到草亭之外,站立在这湖中沙洲的最前头,静静地看这眼前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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