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黎先生将所见所闻,用极为伤感而低沉的声音一一道来,他性格诚挚宽厚,也许是两年来游走于中国各地的经历,使得他习惯于为别人着想,深恐安毅听不懂他的话所以说得很慢,可说着说着情绪激动,越说越快,要不是英语水平非常好的章致斋不时在一旁低声补充解释,安毅可能还真的听不明白了。
陕北的灾情远远比安毅估计的还要严重百倍,恐怖的瘟疫已经在陕北的旬邑与甘肃、宁夏交界的宁县、彭阳等地蔓延开来,按照艾黎的粗略统计,死亡人数不下于五万人,他所到之处,一座座新坟刚刚立起,来不及埋葬也无力埋葬的尸体就遍布其中,人们不知道如何防治,更不知道该如何应付,在陕北,沿途许多村子十室九空,满目凄然,数以万计的感染者在院子或家门口或坐或卧,无奈地等死,只要有一点可能尚存一丝希望的人,都逃离了家园,因此,因恐惧而举家逃离疫区的民众成群结队南下,人数众多,一眼望不到尽头。人流所过之处,道路两边被扔下的尸体越来越多,其中大多数是老人孩子……艾黎用力咽了咽喉咙,挥舞着手臂,面色涨红,激动不已:“最让人觉得悲哀的是,绝大多数人手里没有任何钱财,也没有任何值钱的物品可供换取药品和食物,他们手里拿着西北军政府自己发行的代金券、军代券已经变得一钱不值。
两年来,军队各部门用这些印刷粗糙、面额巨大的票据,用这些毫无保障又不能兑现金银等货币的自印纸币,大肆购买民众手里的粮食、牛羊甚至种子,还制定出严苛的法律,对拒绝接收和使用这些纸币的人进行惩罚,惩罚的方式从拘禁、到长期关押再到抄没家产甚至杀头,市面上面额五十元上百元的纸币越来越多,购买力越来越弱,最后沦为废纸。
将军,你想想看,发行的时候这些纸币可是当做五十大洋、一百大洋使的啊,在目前贫穷落后的中国,这么大数额的纸币在市面上流通,简直是一件匪夷所思不可置信的事情,西北普通民众一家五口一个月的收入都没有五个银元,这完全是**裸的掠夺!
今年三月份开始,这种令人愤恨的军队行为进一步加剧,使得大量民众失去了繁衍生息的最低保证,于是便纷纷出现出卖田地、出卖儿女甚至出卖妻子来换取粮食保证自己能够存活下去的悲惨事情,而军队的理由似乎很充分,说是要保境卫民,统一大西北,以便万千民众能过上幸福安逸的新生活。
我和埃德加.斯诺先生在陕甘宁地区采访了两个月,上一周被军队以封锁疫区为由强行驱逐,不得不南下返回西安,回程的一路上的所见所闻让我们惊呆了,原来的绿色几乎已经看不到,逃难灾民所过之处,就像蝗虫经过一样,大量的树木因为被饥饿的民众剥去树皮充饥而枯萎,一切可吞食的树根、野草和嫩叶全都没了,加上连月来的干旱,到处是一片没有生命的枯黄色,到处是腐烂或者即将腐烂的没有人愿意多看一眼的尸体,刚开始时听到的哭泣声已经越来越少了,更多的是麻木、绝望和听天由命地艰难跋涉……将军,目前整个西北上千万的民众行走在死亡的边沿,他们是那么的可怜,那么的无助,要是再得不到基本的救援,将会出现一个个人间地狱啊!最多三个月,也许不到三个月,瘟疫将会随着逃离家园的感染者四处传播,越来越多饥饿的民众将会一批批死去,那将是怎样的一种巨大灾难啊……”
安毅坐不住了,站起来焦急走动,最后却只能痛苦地坐下,对艾黎表示感谢:“谢谢您,艾黎先生,谢谢……致斋兄,我建议你给何京去个电报,建议他立即前往南昌或者把周崇安先生请到上海,商量一下该怎么办。
这个时候,只能依靠你们新闻社的影响力来唤醒国民了,只能依靠全国有良知的人们一起共同努力,渡过难关,如果让其继续发展下去的话,我们将无颜面对自己的同袍,无颜再提什么理想和信仰了!”
章致斋知道安毅与何京的关系,从安毅眼中深切的悲痛和紧咬的腮帮上看到了安毅的态度,章致斋轻轻点了点头,随后又摇摇头有些无奈地说道:
“将军,恐怕小弟没办法通知何社长,现在西北军所盘踞的豫陕甘地区实施军事管制,整个陕西的电报所都不允许向外界发送灾区的消息,特别是对我们这些记者限制得更加严格,不少同行在电报所被收缴文稿和采访记录,小弟来这儿一个多月走访陕北、陕南八个县,采访记录和通讯评论二十余万字仍在身上,刚才见到将军,还打算请求将军帮忙呢。”
安毅一愣,想了想说道:“那么我来吧,我来通知何京,此次我们代表团也带来一部电台,晚上我亲自去办。”
“太好了!将军打算什么时候返回南京?”章致斋问道。
“最迟后天就走,你打算回去我们就一块走吧。”安毅望着章致斋。
“不!我想留下来,暂时留下,请将军帮小弟把这二十几万字的采访资料送回去尽快刊登,里面有艾黎先生和斯诺先生的几篇评论,烦请将军一同带上,让全国更多的民众明白发生在华北和西北的这场灾难的真相,明白这里除了天灾,更多的是**。”章致斋也颇为激动。
安毅叹了口气,点点头道:“好,现在就交给我吧,我会及时送到何京手里的。”
“现在还不行,明天吧,我还需要整理一下,并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