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是绝对的寂静。只有树叶飘落的声音,只有枝头掠过的风息,只有寥落无几的蝉鸣,只有汗滴入土的微声。
还有别的,都是听不见的声音,比如耳边的雷声隆隆,比如内心的惊涛骇浪,比如大脑一片空白后毫无规律的杂音。
冷雨馨等了很久很久,她说得那么从容、安宁,但心底却比任何时候都忐忑不安,仿佛面对生死,仿佛面对传说,仿佛面对去天堂还是地狱。那种紧绷的感觉让她几乎崩溃,几乎想落荒而逃,但她还是站住了。既然踏出了这一步,就必须要有接受任何答案的觉悟。
相对于冷雨馨的忐忑,韩煜则是五味杂陈。这个女孩对自己的感情,从最开始萌芽的时候就已经被察觉,他警醒地闪躲,机智地避离,甚至不惜换组跟梁建鹏一起,言语尖酸,说话刻薄,不再表露对她的一丝关心和信任,也不再曝光对她安全的担忧和筹谋,期望着能一步步打消她的妄想,一点点磨灭她的幼芽。
可是,这个名为所谓“爱情”、荒谬得简直不值一提的东西为什么却令人难以捉摸?为什么事情的发展趋势会越来越失控?为什么它不像别的事情,能轻易落入自己的谋算和掌控中?
他终究没能阻止这一切,他终究还是要面对这个难堪而尴尬的局面,他也终究还是要说一些他本来不想说却也不得不说的话。
“那老道在跟我打斗的时候,卑鄙地使用了偷窥人心的法术,让你看到了我曾经过去黑暗的一段。所以,你就自以为了解了我,对吗?”韩煜突然笑了起来,笑容里面没有讥嘲,但也没有温度,“我过去了二十几年,有那么多段过去,那一段又算得了什么?那一段又能代表什么?你所看到的,感觉到的,那些什么正义感、心肠好、阳光开朗、温柔体贴全都是狗屁!没有人能看到真正的我,也没有人能接近真正的我!以前没有,将来也不会有!”
“我很早就说过,我不仅不相信人,也不相信任何感情,尤其是所谓的爱情。那就是那些整天无忧无虑、无所事事,天天只会多愁善感无病呻吟的人渣和败类们才会萌生的低等念头!什么相依相守,什么永世不离,听着就是最可笑的笑话!连最坚固的石头都做不到永世不离,连树跟藤蔓都做不到相依相守,那些不过是软弱低下的人们用来麻醉自己的幻想!你父母的事情,张敏胜和林佳慧的事情,你就没有从中反思到一点吗?”
“我跟你,永远没有可能!我跟任何人,永远没有可能!”
韩煜笑着说完了这一大段话,他的笑容看起来依旧跟往日一样,纯净阳光,语气平稳淡静,没有一丝刻薄尖酸,仿佛只是在说一件有趣的事。但字字句句,如刀如刃,浸透的是最残酷严寒的冷光,割开的是最深最痛的伤口,腐蚀的是最幼最嫩的新芽。一刀下去,不见血痕,却仿佛有什么东西被连根拔起,颤栗之间是痛入骨髓的抽搐。
又是绝对的寂静。这一刻,绿叶不再飞舞,蝉鸣不再继续,就连微风,也停止了吹拂,发梢顺下来,贴在汗湿的皮肤上,变得条缕分明,一道道,就像心底的伤。
“我知道了。”冷雨馨平静地回答了一句,然后,她什么都没有再说,既没有告别,也没有寒暄,便飘然越过韩煜朝前走去,步伐轻盈,节奏明快,看着是回女生宿舍的方向。
“喂…;…;”韩煜呆了,他觉得哪里出了问题,可是他又不懂是什么问题。按照电视剧上说的,难道这个时候,冷雨馨不是应该又哭又闹,哭得声嘶力竭,甚至要晕死过去吗?她说的那句话到底什么意思?是死心了还是不死心了?
地面上残破的叶子又飞舞起来,轻轻地在空中划出变幻莫测的轨迹,勾勒着冷雨馨渐渐模糊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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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离异的时候,她还小,什么都不懂,不知道痛。等到大了,慢慢懂得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却也已经逐渐接受消化了这个时候,有的只有绵远的深疼,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下一下,像掰开结疤的伤口,能看见白肉却已没有血流。
黄冰月死的时候,好久好久没有缓过气来,那是她难得遇到的知己,看着相片常常流泪到天明,心如刀绞,就连呼吸都接不上。
林佳慧死的时候,她抱着那逐渐冰冷的身躯,轻得仿佛空无一物,惊惶失措,无助地喊叫,任凭泪水洗刷着脸庞,悲痛着她那孤清坎坷的短暂一生。
冷雨馨以为,那些就是心痛,那些就是悲伤,尽管难受,但却可以忍受,而且总会过去,总会消停,总会慢慢地淡化,变得越来越没知觉。
直到今天,她才发现,上面的那些不过是小儿科。奔腾而来的潮水只会把岩石打湿,只会把松散的泥土带走,却不能对岩石造成一丝伤害。只有暗涌的深流,不动声色,才能渗透地基,推倒岩石。
最痛的痛从来都不是撕心裂肺,而是无声无息,生死不如。最伤的伤从来都不是血流如注,而是肉深见骨,骨色青森。
一如今天。如果不是还活着,她都要怀疑是不是魂魄已经离开了躯体。如果不是还能喝水,她都要探寻是不是已经变成了行尸走肉。
冷雨馨呆呆地坐在床沿,一直从太阳高悬天空坐到了月亮悄挂枝梢,她一动不动,双脚已经麻得没有了直觉,身体也已经僵硬得无法移动。
然后,突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