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作什么?”
沈安哪里敢受他的礼,立即上前扶起宋广陵。
宋广陵这人,虽然身为宋家嫡长子,平日里却完全没有世家弟子的虚架子。
在下城区初次见面的时候,宋广陵在沈安心中,只留下一个志不得伸的文弱书生印象。
即便回到宫阳上城,看着宋广陵披上琴仙宋家平日里最喜着饰的,代表高贵身份的奢华衣饰;即便在问道大会上,得知宋广陵获得了问武第三的“探君”之位;在沈安看来,这白皙青年脸上清澈稳重、谦虚淡然的微笑,却依然没有褪去那种,唯有凡人中的书香弟子,才会染上的有志难酬。
然而,不知是否因为前世,宋广陵哪怕舍身爆丹,也要与自己同归于尽的记忆太过深刻,沈安一直觉得,宋广陵的逊顺,只是铭刻在骨子里,不切实际的理想浪漫,注定曲高和寡,一生郁郁寡欢。
沈安自认和他不是同一类人。
所以,他实在不理解,自己究竟何德何能,竟让宋广陵施与如此大礼。
“这一拜,是为了感谢沈兄,让在下终于下定决心——”宋广陵郎朗之音,神采飞扬,眼神中闪烁灼灼光芒,耀眼夺目:“在下要将宫阳禁锢打破,将上下两城合二为一。”
“你可知道你再说什么?”沈安惊讶地睁大双眼:“下城区与上城区融为一城?这不可能!分城别区本就是你们宋家定下的百年规矩,宋家家主不可能允许的!”
“错误的规矩,注定应该被打破。”宋广陵笑道:“下城区这块飞地,本来就是我们宋家迁入后遗留而下的问题。最初为了应战鬼族,作为缓冲地带而被先祖割裂。战事结束,更被长期荒废,之后便有流民不断迁入其中。我们宋家白白占据此地上百年,却从未打算治理整顿。”
宋广陵顿了顿继续道:“至今为止,宋家依然将其视为将来对付鬼族屏障,准备随时舍弃,因而继续对住于下城区的凡人放任自流,甚至对那里的罪戾行恶作壁上观。于是那里……逐渐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宋家家主如何说?即便你是他最喜爱的孙子,我也不认为他会同意你这个请求。双城融合完全是一件吃力不讨好之事。你既然知道它被舍弃的原因,又何必多费苦心?”沈安皱眉劝阻。
回忆着那里恶劣的生存条件,狭窄灰暗的街道。沈安能理解宋广陵的计划:若想要下城区脱离现状,唯有出手干预,重新规划街道建筑,与上城融合,才能尽快改善。
可是,这种人为的干预,必定会遇上巨大的反弹,上城修士贵族厌恶凡人贫民,而下城流民也未必会感激涕零。
最重要的是,宋家家主那个老东西,从头到尾都不在乎凡人的死活。
宋广陵此举,无异于让说服通天高大的巨象,去在乎他们眼中附膻逐腥的蝼蚁死活一般。
宋广陵此举,竟是比前世更傻气了几分!
宋广陵微微一笑道:“在下想做此事的理由,应该同沈兄你留下那名妖族少女的理由一样。”
——因为我可以。
沈安张口结舌半天,不知该如何回答。
“不一样。”沈安脸色微红,紧蹙眉头来掩饰心中隐隐羞耻之感,用力反驳。
他知道宋广陵“误会”自己了,他会救赵狐,不是因为“好心”,而是因为自己本来就存了一份搭线妖域的私心。他不过拿赵狐探路而已,绝对不是宋广陵以为的“仁慈善良”。
自己走邪入魔,为报私仇,灭人满门的时候,宋广陵还在下城区,傻傻地背诵“礼义廉耻”,给人当教书先生呢。
沈安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他知道凡境会与妖域开战,他知道妖域很可能会再次大获全胜。
他知道世家同高万寿的担忧都是真实的——妖域迟早会入侵,他们能做的就是尽可能排除异己。
然而他依然选择帮助赵狐,因为他清楚,自己迟早还会被预言逼迫流落至妖域,也因为沈安根本极端厌恶凡境世家,等着看他们的笑话。
他会帮赵狐,更因为沈安曾经答应过赵狐,自己会帮她复仇。
最后,或许还因为,他从赵狐身上看到了一丝自己的影子。
他救赵狐有各种理由,唯独不是因为自己是好人。
“不一样。”沈安再次重复,这次他冷静下来了。
沈安希望刚才自己脸红的模样没有被宋广陵看去,这样的话,自己此刻严厉的口吻,和严肃的神情大概就能说服宋广陵打消那个疯狂的念头:“我留下赵狐,因为对我而言,隐藏她的身份不过是举手之劳。即便此番回到苏家,我会受到最重的惩罚,也不过是被打上几鞭,或者关上几年。然而融合两城,对你而言,恐怕比登天还难。”沈安顿了顿道:“若在迁移融合之时,得罪了世家利益,你宋家嫡长子的身份,也就废了。”
修行飞升之道,为“天道”。在这茫茫人生,无为而治,顺其自然,寻那无欲长生之路。
这个道理众修都懂,然而从很早起,从缘慧要进入这个“游戏”那日起,天道之门就被彻底关闭。在修士眼中,他们所能看到的,便是千年之中,无人飞仙成功的事实。
他们只能带着遗憾与幻想,在凡境生存之道中奋力挣扎。
然而,凡境生存之道,却为人道。追名逐利之间,要维护自己已得或未得的利益,便要走那大道隐没,天下为公之路。
当你站在“人道”的对立面的时候,“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