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到了京城,洋兵的烧杀抢掠已经告一段落,他们本就是做着捞一票的打算,自然也不会去恢复京城应有的秩序。
一时之间,京城——这个戏文里的繁华昌盛路不拾遗,皇帝老儿天天跑出来遛弯儿的地方成了一个真正的“无主之地”。
盗匪横行,乱事丛生,沈大厨一群人找了个破落宅子住下,除了出门去找活计之外大门一直紧闭着,晚上连灶火都不敢起,所有人都只能吃点中午省下的凉饭后都挤在一个大床上,外面一点不正常的响动都能让他们惊醒。
陈六努力地和这些厨子们一起讨生活,别人的衣服破了他会缝缝补补,别人要劈柴做饭他也能挑水洗菜,小小的身板扛着水桶走过荒芜的巷子,当巷子口传来他听不懂的语言,他就会立刻像是个受惊的鹌鹑一样躲起来。
他紧张到不能控制的手指,他脸上在巨大压力下显出的苍白,他坚强中隐隐无助的眼睛,一切的一切都在向这个可笑的世界发问。
这片土地到底属于谁?
书上溯至炎黄的贤者们,书上气冲霄汉的英雄们,他们有没有想过,有一天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会在这样的惊惧中逐渐麻木,在他们创造了无数辉煌的土地上,不得安寝,不得安食,不得——安生。
演窄巷挑水的这段戏,池迟全程没有台词,所有的情绪都要通过眼睛和面部表情来表达,不能过于露骨,也不能太过收敛——他所饰演的角色本质上还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女孩儿,她的脆弱与坚强是矛盾也是和谐的,她的勇敢,也是在长久的流离与不安中锤炼出来的。
康延对池迟的要求是:“你要表现出一种对这种生活的逐渐习惯,也要表现出自己不肯麻木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抗争的愤懑……你心里的那些愤怒、不满和困惑它们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你要把一种更加紧迫的压力感传达给观众,让他们的神经绷紧了跟着你的命运往前走。”
池迟都做到了。
休息的时候,她的手一直都在抖。
这场戏她的表现异乎寻常地好,是因为她有过这样的经历。
在绝望中努力地想要活出一条路来,那何止是战争年代人们要面临的苦痛,很多年前那场改变她一切的洪水,分明发生在和平的时期,也让无数人深深品尝了这样的痛苦。
记得有人说过,幸福的家庭总是相似的,而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在池迟看来,幸福总是多种多样的,只要你愿意,总能从生活的各个角落中找到自己想要追求的幸福感,而不幸,才是真正相似的——那就是对命运无常的一再体验。
有心无力,无法自拔,才是人最大的痛苦。
正因为她太理解这种痛,所以情感代入的时候分外容易,演完戏之后残留的感觉也格外的难受。
毕竟记忆这种东西一旦你沉浸其中,想要出来不是那么容易的,伴随记忆而来的是当时失去至亲的悲痛和自己对未来的迷茫,池迟现在的情绪就像是一只钻进了窄口袋子的猫,进去的时候颇进行了一番折腾,出来的时候怕也是要经历一顿近乎绝望的挣扎吧。
“小丫头想什么呢?赶紧先吃饭,今天老裴做了水煮鱼,隔着老远都能闻见香味儿,去晚了小心只剩鱼骨头让你剔牙!”
身后一只蒲扇一样地大手猛地拍在了女孩儿后脑勺的假辫子上,身材高大的大厨随手一拎,差点让池迟拔地而起。
看起来红辣辣的油面上是白生生的鱼肉片,红椒绿葱还没让人想起什么雪间梅月下叶之类的诗情画意,就先让人口水横流了。
“水煮鱼、回锅肉、米饭管够儿,我还随手给你们拍了几根烂黄瓜,昨儿晚上卤了几斤牛肉,你们谁想吃自己切啊,我是不伺候了。”
裴大厨皱着一张脸看着那些端起碗就忘了厨子的家伙,他们都喊着要牛肉,然而没有一个人愿意去动手。
“唉,我小师姐来了一趟你们就都欺负我撒,居然让我中午一个人做饭,我光片鱼片都片了一个小时,这一大堆人,三十条鱼唉!”
好菜当前,谁会理他?连心善如池迟都顾不上给他甩一个同情的眼神了。
这些大厨们显然一致认为作为一个厨师,池迟太瘦了,几双筷子往她的面前一送,她的饭碗里瞬间堆满了鱼片。
麻辣鲜香嫩,不腥不油不腻不柴不碎……整个鱼的调味显然和别家有明显的不同,每种感觉都被放大了,又格外突出了鱼的鲜。
尤其是再配上米饭。
池迟已经彻底忘了刚刚自己在纠结什么了。
“如果有什么烦恼是一顿水煮鱼不能解决的,就在旁边配一碗米饭吧。”
她觉得这句话应该被记在自己的小本本里。
“行啊,看你们都挺爱吃,爱吃就行。”
裴大厨显然喜欢吃口味重又比较费劲的东西,比如水煮鱼的鱼头,认命地切完了牛肉之后,他自己捧着个大海碗,一手抓着鱼头啃得啧啧有声。
“我上个月又给这菜改了配方……看你们吃得行我就给我师姐看了。”
裴大厨口口声声说的小师姐,就是那位沈主厨,沈大厨的妹妹。
前一阵儿似锦楼揭牌的时候她来了一趟,竟然让一群上到七八十下到未而立的大小厨子们鸡飞狗跳。
池迟还记得那群平日里嘻嘻哈哈的家伙们在厨房门口蹲成一排苦着脸想菜的样子。
后来池迟听他们闲磕牙的时候才知道,至少整个北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