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五日,京中大小商会聚集于户部衙门之外。
以往商会主事有时也会来户部,不过大多是申诉、陈情或者请愿,户部衙门里根本不给什么好脸色看。
但这一次不同,远远的,户部就有吏员前来迎接,迎入衙门前院后,还有桌椅茶水,为了防止他们被太阳晒着,甚至还搭了棚子围了布幔。
只不过这礼遇,却没有换来好脸色。
商会主事自然不是他们背后的权贵,包括东海商会,甚至连现在在京师大名鼎鼎的狗爷杜狗儿都没有出来,只是来了个副管事。而且众人一来便问,朝廷欠的钱,什么时候归还。
东海商会的那个副管事虽然没有开口,却是老神哉哉,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模样。
人到齐没多久,唐恪这位户部尚书就出来了。
事实上,这是商会管事第二次齐聚了,两天前聚会时,唐恪自恃身份,未曾出场,只派了户部的一位郎官出面,要求这些商会在国家危难之际献出一份力量。结果各家主事无一例外,都拿出一大笔各种债券,全是朝廷发放的,甚至还包括当初第一批北伐债券,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儿找来的。
这些主事很爽快地答应,要将这些如今在市场上废纸一般的债券一半捐给朝廷,不过前提是朝廷兑现另一半。这个要求让那郎官大怒,发起官威训斥众管事,结果东海商会派来的管事起身就走,无论是吏员还是衙役都无人敢拦,在他之后,各商会管事尽皆散去,当天就传出各商会都觉得那郎官“不懂事”的说法,于是那郎官已经去职。
这一次唐恪再将众人召集来,不敢派个小官出来应付,只能亲自出场。
他唠唠叨叨一大堆,无非就是国家艰难,临时危境,需要上下同心,一起帮助朝廷度过难关,要众人踊跃出钱。然后众商会主事开始叫苦,说是辽国榷城罢去后生意难做,又说如今四方邻国都是不靖,日本也反了,根本没有收入,还有人干脆就说,这两年朝廷和各级官吏上下其手,催征的商税都已经缴到了五年之后,商会眼见要关门大吉,哪里还有余钱。
总之,唐恪叫苦,主事们同样叫苦,他们丝毫不将唐恪这位尚书放在眼中,就是不给面子,唐恪还拿他们无可奈何,毕竟有东海商会这个大头顶在那里。
就算没有东海商会,唐恪恐怕也没有什么办法。
这些商会里,只要稍具规模的,背后都站着某些权贵。
眼见日上三竿,却仍然没有结果,有几位商会主事,甚至将此处当作生意会所,开始谈起彼此间的交易。唐恪越等越是心急,他向赵佶提出“妙计”之后,才多获了几日宽宥,但事情紧急,若不能短时间内把问题解决掉,终还是会出事。
因此他道:“本官今日在此有一言,诸位如何才肯出钱,实话实说吧!”
这几乎就是在和众管事讨价还价了,当真是斯文扫地,朝廷的体面扫地。唐恪心中悲哀,却不得不承认,自从商会大行之后,商人的地位就不断提高,以此来看,所谓士农工商的排行,很快就要变化了。
“尚书老爷早这样说不就得了!我们也不为难老爷,杨戬抄家抄出来的那些不值钱的破烂玩意儿,象是什么下等的烂田庄啊,老旧的破屋子啊,几座随时可能被水冲到的水碓啊……这些东西,我们勉为其难将之收下,折抵些现钱,诸位觉得如何?”有一人笑着道。
“对对,大好,大好,如此朝廷将那些没有用的东西变现,咱们也不算是全无所得。”
众商会主事七嘴八舌,说得好有道理的模样,唐恪却气得七窍冒烟。
抄杨戬的家,浮财没有抄到多少,甚至连百万贯都没有,因为杨戬这厮把大多数钱财,都变成了田庄、宅院和工坊。这厮倒是好眼力,足足有大小田庄五十余处,遍布于三十余座州县,都是些盛产棉花、粮食的好庄子。
但在商会主事口中,却是下等的烂庄子。
这些家伙,分明是想发国难财!
好在如今七嘴八舌开口的人里,并没有东海商会的那位副管事,那人一直闭着眼,笑眯眯的仿佛在做梦。
唐恪按捺住怒火,知道在这个问题上,自己恐怕得让步了。
不过就在他要开口时,却见外头有吏员晃了晃,向他呶了一下嘴。
唐恪咳了一声,也不说什么,自顾先离席出去。他前脚一走,后边东海商会副管事的眼睛便睁开,然后,就听得杂乱的脚步声响了起来。
各商会的管事都有些惊讶:“出何事了?”
他们有人向着布幔外行去,但才到门口,就骇得连滚带爬跑了回来:“不好了,不好了,官兵,官兵来了!”
“有何可怕,官兵是自家人,难道还会为难我们?”另有人笑道。
紧接着,便见一禁军将领走了过来,倒是相貌堂堂,若是周铨在此,当是认得,正是曾经与周父一起争过周母的那位谢谦。
十余年过去,周父都是侍郎,周铨更是国公,但当初升为供奉的谢谦,却还只是一位横行官。
但他是高俅亲信,进来之后,先是一扫众人,然后点名道:“东海商会的先出来。”
东海商会的那位副管事倒是不惧,自从艮岳被焚事件之后,谁也不敢对东海商会乱下黑手,因此他上前几步,平静地道:“我是。”
“你先出去,然后是汴水商会、金陵商会……”
谢谦连点了数家商会的名字,都是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