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指尖流沙,稍纵即逝。
生命也如此。
刀光闪过,歌女停止了歌唱,呆呆的望着倒在血泊中的胡兵。
割鹿刀不知消失在了何处,江城子又站直了身子,认真的向书生走来。
青鸟在书生对面坐下,为他倒了一杯酒,“阿爷怎会来龙城?”
“将你带回去。”腿又不适,书生捶打着说。
青鸟一顿,笑容收敛起来,“阿爷,”她为难的说,“请恕青鸟不孝,青鸟,不能跟您回去。”
书生“呵呵”一笑,将青鸟斟的一杯酒端起来一饮而尽,“逗你呢,我怎么会让你步我的后尘。”
青鸟这才松了一口气,听书生幽幽地道:“但在龙城,太上忘情永远难以大成。”
“成不了便成不了吧。”青鸟洒脱的说,“人生有花香,有鸟鸣,有知音,有阿爷,有酒,有歌,有太多令人留恋的。若为成天下第一而把这些全漠然不记,我做不到,也不想做到。”
书生捶打着伤腿,叹气道:“圣人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我辈。我若早有你这般领悟,又何至于此。”
青鸟顿了一顿,道:“阿爷还在找她?”
书生一笑,摇摇头,“现在是她在找我。”
青鸟不解。
书生饮一杯酒后继续道:“宁缺当年在江湖中消失后,太上宫与墨家游侠儿都在找他,你知道为什么找不到吗?”
青鸟摇了摇头。
“因为他成为了一个更知名的人。”书生唇边轻轻的吐出五个字,“朔北王,苏词。”
青鸟一惊,“朔北王!他居然是阿爷一直寻找的宁缺!”
书生苦笑,“是啊,谁也想不到苏词会是宁缺。众里寻他千百度,他的名字竟然一直响在我们的耳边。”
青鸟瞪大了眼睛,“那现在的朔北王苏幕遮是宁缺的儿子!”
书生点点头。
“怎么会。”青鸟呆住了,“那他岂不也是伽蓝殿殿主的儿子。”
不等书生答,青鸟自语道:“宁缺下的好大一盘棋。”
半晌后,青鸟问道:“阿爷是怎么知道宁缺就是苏词的?”
“江湖上知宁缺之名的人不多,唯有太上宫与那些游侠儿。知道宁缺就是苏词的更是寥寥。”书生说,“我知道能苏词就是宁缺,也是她告诉我的。”
“她?”青鸟不解,堂堂燕国王妃此时变成了一个懵懂的少女,似又回到了很久以前,在阿爷身边听故事的日子。
“自那苏小子出了药王谷后,尽管她极尽忍耐,克制,小心和谨慎,我还是不难猜出,他就是她的儿子。”书生摇晃着酒盏,“我太了解她了。”
“想来也是,她怀那孩子时动了胎气,又是早产,唯有送到药王谷方能成活。”
“我竟然以为那孩子早夭。”书生懊恼道,“我早应该想到的,若早点杀了他,也早断了她对他的念想。”
若苏幕遮不出谷,您又如何知道他是宁缺儿子呢,又如何知道宁缺已死?这些只是青鸟心中所想,万不敢说出来。
在烟儿的事情上,阿爷比任何人都偏执。
“那她为何找阿爷?”青鸟继续问道。
“哼哼。”书生阴狠的说,“太上宫刺杀她儿子,我不信她不出来。”
“你把苏幕遮杀了。”青鸟站起身子来,激动道。
“只是让他受点苦罢了。”书生饮了一杯酒,奇怪的看她,“怎么,你希望他死?”
青鸟坐下,苦笑道:“阿爷,莫忘了我现在是燕国王后。苏幕遮若死了,宁缺下的这盘棋就满盘皆输了。”
“他即是她的儿子,又是带剑者儿子,还长鱼药王谷。”青鸟道,“若再有南山书院支持,江湖之大,谁是他的敌手?”
书生沉默,半晌后方重重的道:“鸟儿,莫忘了,你是汉人,也莫忘了,太上宫的教诲!”
圣人不死,大盗不止。
酒楼安静下来,唯有歌女已经在轻柔的唱着《黍离》,一遍又一遍,“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缓缓流在人的心头。
半晌后,青鸟方低眉顺眼的轻声道:“是青鸟痴迷了。”
书生站起身,淡淡道:“我尊重你的选择,也希望你能过的更好。但记住,不要成为你曾经讨厌的人,这个世界没有人能替别人做主。”
青鸟点了点头,轻轻问道:“阿爷,你若见到她会如何?”
书生目光看着青鸟,湛然有神,仿佛能将人看穿,青鸟低着头不敢看他。
良久后,书生指着自己的伤腿,“还记着我这条腿是怎么伤的吗?”
青鸟点头,“听阿爷讲是宁缺的寒蝉剑伤的。”
“那一剑,我始终抵挡不住,参悟不透。”书生说,“她说我不懂情,我为此花了二十年去参悟。”
“现在我悟透了,也明白了,所以我想告诉她。”书生轻轻的说,话语中满是叹息与岁月刻下的沧桑。
青鸟看着他萧索身影,看着他渐白长发,眉目间全是忧愁,忽然有一滴泪落在她手背上,“对不起阿爷,恕鸟儿不孝。”
她已经不是那个承欢膝下的青鸟了,不能在他身旁尽孝,她有了自己蓬山路上殷勤探看牵挂的人。
歌女这时又正唱到“何求”处,只听书生的轻吟随歌远远传来,“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青鸟嘟囔着,忽然笑了,阿爷将所有的答案都放在这句话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