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老爷当即就被抬进了葱介轩,阮氏吓了一大跳,赶紧命陈妈妈将西次间的罗汉床收拾出来,当然不能让他趴床上啦,他舒服上了床,让她睡哪里,本想收拾东次间,还是陈妈妈担心老太太有意见,坚持腾出西次间。
八老爷前些日子目睹一场姨娘们的争斗,不小心着了凉,一直没留心,以后几天连着吃蟹,积了寒气,肠胃有些不宁,今日得知落榜受了刺激,又是悲愤又是难以置信,就在这个当口,被老太太揪着打了个遍体鳞伤,简直是诸事不顺,流年不利。
早前文管事去请了大夫来给八老爷看伤,邻居钟老太医出门云游去了,留下看家的一个儿媳妇不适合给男子看这种伤,况且褚家也实在不好意思让邻居知道这件事情。
文管事去江浦县城请了个擅长治跌打的大夫来。那大夫看见八老爷通体红彤彤的模样,也吓了一跳,遂上去帮他检查,幸好没伤到筋骨,都是皮肉伤,看着皮开肉绽很吓人而已,只要别发热就会慢慢好起来。
老太太不放心,就请求大夫在家里留宿两天,褚家又不差钱,又礼遇有加,大夫就同意了。
没想到八老爷当晚就真的高热起来,甚至不省人事。
整个葱介轩都乱了套,丫鬟婆子不停奔走,端水的,熬药的,络绎不绝。
老太太紧紧抓着八老爷的手,眼神定定的,间或一轮,阮氏也只好不睡觉坐在西次间靠墙的圈椅里揩一揩眼泪。
被老太太看见了,还苍白着一张脸安慰阮氏,“孩子,别怕,你还怀着身孕呢,先去休息吧,这里有我。”
本来只想意思意思表示担心的阮氏听了这话反而真的流下了眼泪。
秀荪就跑过去和陈妈妈一左一右扶着阮氏进了西梢间,服侍她脱了钗环,上床躺下。
阮氏伸出手抓住了秀荪嫩嫩的手腕,声音沙哑嘱咐道,“好孩子,帮我照顾好你祖母。”
秀荪眼眶一酸,郑重点了点头,转身出了梢间阖上了隔扇。
她抬头看见老太太,淡黄明亮的灯光下,老太太的脸色显得极其苍老蜡黄,一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不省人事的八老爷,那是她在这世上最重要的珍宝呀。
秀荪的眼前瞬间模糊一片,羊角灯的暖光在眼前模糊的世界里划出一片一片金黄的芒丝。
老太太忽惨然一笑,哽咽道,“养不教,母之过,都是我不好,却反过来责怪孩子……”声音梗在喉咙中,无比悔恨,和绝望。
大夫和申妈妈去熬药了,屋里只有昏迷的八老爷,还有她们祖孙俩,秀荪却知道,老太太只是在自言自语罢了,作为母亲的这份心情,她无法与人分享。
她冲过去抓起老太太的手,紧紧地握住,感觉那手指干枯粗糙,微微颤抖着,冰凉冰凉,就又握得更加紧些。
秀荪看似天真无邪,内心里却是个冷情的性子,她从来不喜欢八老爷,更知道自己的人生并不系在这个人身上,是以从来也没有对他有任何情感和期待。
她也知道以老太太和太太的性情和能力,即使是八老爷此时就去见阎王了,她们婆媳俩也能过得好好的,完全不用担心。老四房不比长房手里握着大把不愿放手的族产,他们是早分了家的,再说老太太和太太手里都有大把的陪嫁,只要二老太爷还想要名声,只要阮家舅舅还愿意帮衬,大不了,将秀荪留在家里招婿就是了。
只是对老太太来说,八老爷并不是个可有可无的物件,那是她骨肉相连的儿子,就算没有这个傻缺可以更省心更自在,可失去的亲骨肉就像是从心上剜肉一般,意味着永远的缺失,和空荡荡的寒冷。
那么对于太太呢?没有了这个形同陌路的丈夫,她固然少生些气,可她会不会也觉得不安,觉得有缺憾?
秀荪将老太太的手放在自己胸口暖着,默默祈求上苍,天啊,既然你曾经把我送来这里,今天能不能留下八老爷的命,这里有很多人都需要他,他那么讨厌,那么傻缺,你还是晚点收了他,让他在我们家多祸害几年吧。
——
当晚八老爷一度生命垂危,阮氏听到老太太的哭喊,跌跌撞撞冲了出来,陈妈妈都没拉住。
她衣着还算整齐,只是披着头发,也顾不上大夫也在场了。
她曾多次觉着这种丈夫有了还不如没有,还赌气想着还不如等八老爷早点死她好改嫁,而如今到了这个节骨眼,她惊异地发觉自己还是慌了。毕竟对于女子而言,日子只要能过得去,谁真的会想去当寡妇,这个虽说不着调,起码吵架打架都比不过她,要是换了一个又要重新适应,还不如凑合着用算了。
大夫又开了个药方,老太太和阮氏接过一看,竟是虎狼之药了。
得知要人参做药引,阮氏忙命陈妈妈去库房里取出那支千年人参,其实她库房里还有几支百年的,也很顶用了,只是如今已经到了紧要关头,容不得半分犹豫了。
老太太听了,紧紧拉住阮氏的手,果然还是儿媳妇靠得住,她们婆媳俩,才是和八老爷利益相关最大的人,才是联系最紧密的人。
一碗药下去,八老爷脸色依然青里透黄,黄里透着病态的酡红,依然说着胡话,大夫过了半个时辰查了脉相,倒是说药开始起作用了。
心力交瘁的一屋子女人总算松了口气。
整整一晚,八老爷的额头换了一条又一条降温的冷帕子,身上一遍又一遍抹着烈酒,直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八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