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百子晋的解释下,宁江才终于知晓。
百子晋的祖父百楚,曾经在剿灭西岭叛乱的苗人中立下战功,授勋国柱,食邑千户。
而与其它的儒将不同的是,百楚连举人都不是,只是秀才出生,投笔从戎,从一个百夫长,步步建功,授勋国柱,在大周王朝的将领中,也算是个另类。
实际上,在大周王朝中,几乎所有能够封爵又或授勋的,都是儒将,武将可以说是少之又少。而百子晋的祖父百楚,却并非那种在战场上直接冲锋陷阵的武将,他的武力不过是平平罢了,至于文气,秀才的文气在战场上几乎无用。
一个既非武将,又非儒将的秀才,竟然能够从百夫长一步一步,成为名将,直至授勋,这从某种程度上,也说明了他的与众不同之处。
当然,这里需要说明一点的是,大周王朝,以文统武,自从削藩之后,为防止再出现将领拥兵自重的情况,所有的勋与爵都是荣誉性质的,食邑也全都是空名,哪怕是封至王侯,也不拥有实质上的领土,食邑也只是折算成银两,随着月俸发下。
虽然授勋国柱,但因为不过是个秀才,在这个以科举论地位的时代,自然并不如何被看重。虽然如此,但好歹也是个走过科场,考上秀才的读书人,比起那些在前方出生入死、伤痕累累,回来后所有的功劳都被儒将夺去的普通武将,却又要好上不知多少。
百楚死时年仅四十三岁,在他死后,他的独子百伯粱从云骑尉做起,虽然不走科场,但靠着在北部对抗时常掠边的蛮族,竟也一步步封至上轻车都尉,可说是虎父无犬子。
然而就在几年前,东北方北罗之地,蛮族暴乱。
北罗人虽属蛮族,实际上早已归化,北罗之地,蛮族与华夏子民彼此混杂,一直都是相安无事。然而,不知从何时起,越来越多的北罗人加入了拜火教,竟在当地官府的眼皮子底下进行串连,一夜之间,这些北罗人纷纷拿起砍刀,四处屠杀华夏子民。
当地官员无力镇压,尽皆逃回中原,北罗之地的华夏子民竟被杀了大半。而这个时候,知道北罗暴乱的百伯粱,在没还有得到朝廷调令的情况下,直接率兵进入北罗,强行镇压当地暴民。
如果只是这样,都还好些,在看到被屠杀的华夏子民的惨况,尤其是在看到大量的婴儿被那些拜火教暴民活生生的烧死在火堆中后,百伯粱做了一件远远超出儒家仁恕之道所能够允许的范围的事……杀俘!
只要是曾经加入暴乱的蛮人,不管他们有没有放下手中的刀,不管他们有没有投降,全都推入河中射杀。在百伯粱的纵容下,劫后余生的华夏子民与士兵一同拿起了刀枪,将北罗蛮族杀得血流成河。
这件事,直接引起满朝震动,仁恕之道何在?爱民之心何在?擅自调兵原本就是大忌,纵容官兵、百姓大举屠杀更是罪,纷纷上奏,管辖北罗的地方官员,也趁机将所有责任都推在百伯粱身上。
百伯梁被罢官夺勋,下入狱中,全家财产被抄。最终,他于三司会审时,在无数官员的辱骂中吐血而死,他的妻子在丈夫死后殉节自尽,只留下了一个还未成年的孤儿,以及头发苍苍的老母。
在百伯粱“羞愧而死”后,心满意足的儒官们,终于放过了他的孤儿寡母,允许百伯粱的母亲冯氏带着孙儿,扶棺还乡,回到他们籍贯所在之处。然而,百家按着籍贯虽然是铜州顾楚郡成远县人士,但以前并不是什么大户,百楚与百伯粱父子一生戎马,几乎不曾回过故乡,而大周王朝一向异地为官、异地为将的规定,也让祖孙二人,在这所谓的“故乡”,几乎没有什么认识的人。
更何况,树倒猢狲散,以前他们家所结交的那些人,都一个个的唯恐避之而不及,又有哪个愿意帮他们一把?虽然百家在成远县还留有几亩地,但冯氏已经年迈,百子晋幼时也是锦衣玉食,哪里种得来地?
种出来的粮食勉勉强强填饱肚子,竟是连田赋也交不起。
好在百子晋总算争气一些,今年的童试连着考上了童生、秀才,虽然是附生之末,但从今年起,就可以减免田赋。只是,如果不是宁江正好赶到,去年田赋未能交上的他怕是已经被逼得卖地,纵然免了田赋,又能有什么用处?
没有想到百子晋的身世竟然是这个样子,宁江也不免有些唏嘘。
只不过,在某种程度上,这也是无奈之事。
在另一个世界的历史上,当文人掌握了完全的话语权,这种事情总是无法避免,如狄青,如岳飞,如戚继光,都难以有好下场,而这个拥有文气的世界,远比另一个世界更甚。
因为是夏天,天色暗得比较慢,虽然如此,金乌的余晖也已经在慢慢淡去,田野间出现蛙声,月亮已是升起,不过在夕阳未尽的天空中显得苍白而不显眼。
宁江说道:“子晋兄既然已经过了府试,为何不去试试今年的秋闱?”
百子晋请不起好老师,就连书本都买不起几本,这一次能够考中附生,已经是靠着运气,原本是想着,先入县学,等到了秋天,再看一看……”
宁江摇头道:“县学里的讲师,大抵也都是些过不了府试的秀才,甚至是连秀才都考不上的童生,教的基本上都是蒙学的孩子,子晋兄既然有志科举,何不与我一同前往省城,入学唐虞书院?”
百子晋低下头来,沉默不语。
宁江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