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氏笑答两句,李纨便开始轰凤姐:“这一家子整日多少事,你就在这里站着!快去快去,别到时候出了篓子又扯我做幌子,我可不应。”
凤姐指着她道:“这还当着客人的面儿呢,你就连里子也要撕下来!我这回可不是为着你,我是为着我自己来的。”
李纨不解,凤姐又对吴氏道:“方才路上人多口杂,我也不好相问。大嫂子既称一声嫂子,容我也跟着叫一声嫂子吧。”
吴氏连道“不敢”,凤姐又道:“嫂子掌着和生道,想必对医术也是精通的,只看我这面色……这还是敷了粉的!太医院里的太医也不晓得换了几个来看,总没有起色。如今我只想知道句准话儿,我这身子可究竟怎么样呢?问旁人我也不放心,今日得幸,想请嫂子替我看上一看。”
吴氏一怔,微微笑着看看凤姐又看看李纨,李纨便叹道:“你这真也是糊涂了!我兄嫂是开着和生道,谁又说开药铺的就懂医术的?照你说来,这卖锅碗瓢盆的非得是厨子了!再一个,调养身子这么大事,你不寻个正经能几日来请一回脉的,倒来找我嫂子这样一年半年也不定能见上一回的,不是可笑?!”
凤姐摇头笑道:“你没听明白。我没指望着还能好起来怎么的,我就想得句准话儿。一则我自小产伤了身子到如今,总是淋漓不止,到底病至什么地步了,往后可还能有孕?或者大概还能活几个年头?我就想问问这个。”
李纨也愣了,半日,叹一声道:“你这太丧气了,这才几岁,说起这样话来。”
凤姐道:“我往常总说是不信报应的,如今想来,信不信也不关它到底有没有,或者我只说怕不怕吧,我是不怕这些东西的。只虽不怕,也逃不过去。既逃不过去,便该早作打算。我方才说的这两样话,我问哪个大夫能答?一个个只会支吾说将养将养自会好转,头一个便不能劳心劳神……
都是些屁话!还不如说若是能得颗仙丹怕就立时好了呢!都是说了也等同白说的话儿。如今就是这样,这府里管事也离不得人,我想躲闲也躲不远去;各样糟心不顺的事更是只多不少的,这也不是我能说没就没的……这样情形,我这身子,到底能撑多久,我就想问问这个。”
吴氏看两人面色,心里略有所悟,便道:“我倒要多谢奶奶抬举了。实在奶奶要问的这话也难。有言道‘治得病,治不得命’。要说病理,或者还有两分把握,奶奶这要让人断起子嗣生死来,怕是找错人了,该寻摆摊算卦的去才好。”
凤姐却是铁了心,无论如何定要吴氏给她诊疗一番,李纨见她如此,知道恐怕与先前府里疯传的琏二爷为了尤二奶奶打了琏二奶奶一事有关,便也不再拦着。吴氏便只好与她把脉。吴氏这功夫是跟着吴兆南学的,连切脉也与寻常不同,除了左右手,连脚上都试了。又问了凤姐许多私话。
李纨这才知道凤姐为何定要吴氏给她看病了,这些话,那些白胡子老太医如何能问得?就算他们敢问,凤姐又如何能答?这才是寻女人家看病的好处了。再一个,凤姐这许多年冷眼看着,也知道王夫人从前却是把这吴氏夫妇看低了百十分,不说旁的,便只看和生道的行事,也知道这两个绝不会是趋炎附势之辈。她心里信了吴氏品性,又关着此后大事布局,自然万事不瞒不遮,问什么答什么,便是吴氏没问到的,她想着或有关联,也会补上两句。
良久,吴氏长叹一声,苦笑道:“我如今才知道奶奶为何说出方才那番话了。实话说来,以我粗陋浅见,奶奶想要再有身孕,怕是十分之难。便是怀上,要想保住,也只不到一成的把握。便是能寻着上好的药材,有得力的大夫成天守着,怕也难养到足月的,便是生下来……”
凤姐面色越发白了,闭了闭眼,亦苦笑道:“自家事自家知,我一早知道大概不过如此。只这时候真听了这话,还是……嘿,说来还是心存了侥幸。我再问一句,这病可关性命?”
吴氏咬咬嘴唇,迟疑道:“若是劳心劳神便易引发宿疾,到时恐血行难止。我们那里倒有两剂丸散,也算对症。只这血分上的毛病,又有胞宫陈伤,一旦劳心劳力太过……怕也非药石能及。”
凤姐便问:“若是不加保养,能有三五年寿命?”
吴氏看她良久,才道:“周身之血是有限数的,若是一旦失血太过……不怕奶奶着恼,若只一味折腾去,便是明日后日就没了,也说不准的。”
凤姐听了笑道:“你这话也对。那你说,若是常服你家的药,又能延寿几年?”
吴氏只觉这二奶奶今日所问皆出人意表,也只好答道:“若是按时服药,谨遵宜忌,十年八年想是不难的。”
凤姐如今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岁数,竟问出一个十年八年的结果来。李纨暗幸凤姐问诊时平儿几个都没在身边,若不然,恐怕头一个要哭死了去的就是平儿。
哪想到凤姐听了竟淡淡点头道:“如此便好,也足够了。”
李纨同吴氏都不知该如何接话。凤姐却笑着站起身道:“成了,方才硬逼着嫂子给我看病,也是情非得已,还望往嫂子不要怪罪。我也不敢说什么诊金的话儿,我那里有些洋人的药,说是对症治‘打摆子’的。这也罢了,当日因我祖父好奇,那洋人还给写了几张纸,后来有人译成了咱们的话拿了去,那几张洋文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