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高文见着母亲,家已经不像是个家了。
这个时候,他已经知道。就在前脚,梅良家有四个家丁提着棍棒突然闯进高家,见东西就砸。把屋中的桌椅板凳锅碗瓢盆捣得稀烂,就连高文母亲的织机都没有放过。
高母目不能视物,也没个办法。石幼仪平日间温温柔柔的一个人,今天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发作,上前同四个歹人抓扯,还咬伤了一个恶人的手臂。那人大怒,猛地一推。可怜石幼仪那弱不禁风的身子如何经受得住,一交跌下去,额角磕在屋檐坎上,磕出了一条寸长的口子,晕厥过去。
伤倒是不重,却流了一脸的血。
高文最近在韩城可以说是一个大名人,家里闹出这么大动静,隔壁邻居都跑过来看究竟是怎么回事,结果连他们也被一通乱棒打得哭天喊地。
打了半天,见火候差不多了。那四个泼皮才对众人大喝道:“看到了吧,这就是同咱们梅家庄梅大官人作对的下场!奶奶的,别以为你衙门里一个小小的狗腿子就敢在咱们梅家人面前抖威风。呸,还四老爷,算个卵。咱们梅老爷才是真正的四老爷!”
骂完,这才大摇大摆地走了。
等到高文回家,就看到高母抱着满头是血的石幼仪喊:“闺女,闺女,你醒醒,你醒醒啊,别吓娘!”泪水如同泉水一般涌出来。
看到眼前的情形,高文睚眦欲裂。若那四个泼皮在此,自然会冲上前去,一刀拿下。
但此刻却不是追赶那几人的时候,急忙上前扶住石幼仪,将右手拇指掐在她的人中。
须臾,石幼仪悠悠醒来,低叫:“娘,娘,快躲,有坏人,有坏人……”
高母哭道:“闺女,娘没事,你文哥哥回来了,坏人跑了。”
感觉到石幼仪在自己怀中微微颤抖,高文一阵心酸,又涌起无边的怒火。
他将母亲和石幼仪扶起,低声道:“娘,你和石姑娘先回屋去。放心好了,儿子好歹也是衙门里的典史,执掌我县刑名,又得县尊信重。儿子马上就去衙门禀告知县大老爷,我就不信就没有王法了。”
说完,他深吸了一口气,朝周围的邻居团团一揖,朗声道:“各位父老乡亲,方才有歹人上门捣乱,多亏得大家相帮,高文在这里谢过了。受伤的乡亲且去曾郎中那里抓药,不用担心,这汤药算在高文的帐上。”
一个被打得拐了腿的老者道:“高典史,这是咱们该做的。说什么汤药啊,还不快去衙门报官,咳,去将梅良那土豪给捉了,也好还我韩城一片朗朗乾坤。”
“对对对,高典史。梅良做恶多端,这次一定要为咱们除此一害。”
“高典史,快走,快走!”
……
当下,众人簇拥着高文一路前行朝县衙门走去。
韩城多大点地方,这么多人同时跑,立即惊动了城中百姓,很快,不断有好事者跟了过来,队伍顿时壮大了。不片刻,就聚了上百人。
这么多人,立即惊动了大门口承发房的文吏。见是高文,一呆:“高典史,这么多动静,你在闹什么?”
“告状。”高文眼含热泪迈步进入房中,提起笔就飞快地写起了状纸。
“告状……状告何人……高师爷你也不是不知道,今日可不是大老爷的放告日……”
原来,明朝官员并不像后人所想象的那样每天都坐在公堂之上,等着告状的百姓。一般来说,民间但凡有民事纠纷,都由宗族自行解决。实在处置不下来,每月逢三、六、九日才报到衙门里来,才能被官府受理,这几日称之为放告日。
高文红着眼睛:“我娘都被人给打了,某可不管不了什么放告日不放告日,自去禀告县尊。”
“什么,师爷的母亲被人给打了,谁这么混帐不开眼?”那文吏吓了一跳,高文可是杜知县面前的大红人呀!
“是梅良那头畜生。”高文恨得牙关紧咬。
听到是梅良,那文吏也识得其中厉害,慌忙道:“我这就放告牌,这事大了。”
不一会儿,衙门放出告牌,杜知县升堂。看到跪在下面,手中高举状纸的高文,面带惊讶:“怎么是你,你明日一早不就要起程了吗,怎么还来衙门?”
高文:“县尊,家母被土豪梅良殴打,属下哪里还有心情整理行装,请大老爷为属下伸冤。”
接过高文递过来的状纸,心中也是惊骇,暗想:这梅良好生可厌,竟如此横行不法,还有天理吗?若换成往日,本官定然不人容忍治下有如此歹人。可是……今日若是为高文做主,这押运军用物资一事又该如何,岂不是要耽搁了?
原来,不但韩城县衙每年的开销有一半要着落到梅良头上,此番去平凉的一应费用也是摊派给了梅家。说难听点,如果真要给高文一个公道,这钱谁来出。上头追究下来,自己须有些麻烦。
高文这人是不错,可是,也只能委屈他了。
杜知县心中愧疚,将状纸收了起来,柔声道:“半官知道了,你也不要难过。正事要紧,先下去准备行装吧!回来之后,叫那梅良赔你汤药。退堂!”
看到杜生辉将状纸收了起来,没有任何表示,又直接喊退堂,心中就一一凛:事情要糟糕!
就急了,大叫:“县尊,你可要为属下做主啊!如此恶霸,若不处治,叫人如何心服?”
杜知县见高文依旧纠缠,面带不虞:“高文,你差事要紧,先回去准备吧!本官自有见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