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兴儿随老马倌回到院中,果然看到他去河中时骑的那匹马正在槽边饮水。那马仿佛认得来兴儿似的,见到他,直喷响鼻儿,发出阵阵欢快的低嘶。来兴儿飞奔到它跟前,亲昵地摩挲着它颈后金黄闪亮的鬃毛,回头对老马倌儿说:“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追风,好不好听?”
“虏酒千钟不醉人,胡儿十岁能骑马。这趟它也算跟你出了回远门,怎么样,脚力不错吧?”老马倌坐在院中一块青石上,边用铡刀铡着草料,边笑呵呵地问道。
“若说脚力,比起‘雪里青’来还差点儿,只是看口齿,它才七八岁,**间跑了三百多里路,也难为它了。”来兴儿走过来,蹲下身帮老马倌把铡好的草料整齐地码好。
“听内坊的人说,你原是在闲厩院当差,老苏头儿如今身子骨可还硬朗?”
“老爷子你认得老苏?”来兴儿惊喜地问道。
“宫中养马的,谁不认得谁呀?先帝爷那会儿,李进忠、苏福忠,还有我吴孝忠,都是侍养御马的。先帝爷他老人家还夸过我仨名儿起得好,都带着忠诚侍上的意思。李进忠算是有奇遇,如今剩下老苏我俩仍在操持着这老本行。”老马倌说着,轻叹了口气。
“老苏是我师傅,自打进宫,就是他带我养马。他别的倒还好,只是每逢阴雨天,膝盖处就酸疼不止,几乎走不成路。老爷子,您既和我师傅熟稔,就是我的师叔,以后小的若有不到之处,师叔您还要多担待些。”来兴儿顺势跪倒在地,冲老马倌磕了个头,不待他反应过来,便已起身,麻利地摆放着草料。
老马倌哈哈大笑道:“什么师傅师叔的,老把式带小把式罢了。这里就我一人,你来,刚好给我添了个伴,我求之不得呢。”
“师叔,我在闲厩院时就听说,天子设六苑以牧马,用飞龙使领之。为何东宫之中还要单设这一处马厩,饲养的马也与六苑中所养不同?”
老马倌被他问得一怔,想了想,缓缓说道:“我只能告诉你,这十几匹马都是西域进贡的汗血马。两年前重修东宫时,太子爷专门关照少府监建了这座马厩,只调我一人来这当差。别的,你在这待得久了,自然就会明白了。”
来兴儿听他说得含混、神秘,知他有难言之隐,便不再追问下去。两人把铡好的草料一趟趟地抱去洒在马槽中,然后呵呵笑着站在一旁,看那一匹匹马“嘎吱嘎吱”地啃啮着草料。
太子被皇帝幽禁在东宫,于承恩从景云丛手中接掌兵权,皇后还没有从这两个好消息带来的惊喜中回过味来,赵王李普的死紧接着将她的情绪从峰顶直甩到了谷底。
皇帝大半年来破例第一次离开含凉殿,驾临清宁宫,来送别他唯一的嫡子。夫妇俩在灵堂内抱头痛哭,一旁侍候的宫女宦者无不为之动容。皇帝一向身体虚弱,悲痛下险些当场晕厥过去,吓得皇后和李进忠赶忙吩咐人将皇帝移到皇后的寝殿内静息,又传太医来诊脉,调药,待皇帝喝下一剂汤药,脉象稍显平稳,已到掌灯时分。皇帝拉着皇后的手,端详着她沾满泪痕的脸庞,轻声说道:“朕今晚就留下陪你,可好?”
皇后含泪点了点头,她依稀记得自从回到京城,皇帝这是第一次留在清宁宫过夜。
在那个晚上,皇帝、皇后几乎**未睡。皇帝告诉皇后,前几天他幽闭太子之时,已经动了废储的心思,只是担心赵王年幼,身体又弱,才没下最后的决心。不想时隔数日,李普竟猝然离世,令他好不伤心。皇后没想到皇帝会对她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多少年压抑着的心事骤然揭破,想到自己薄命的儿子,不禁失声痛哭。
然而,当丧事已毕,皇后从丧子的悲痛之中逐渐清醒过来后,重新品味皇帝的那番话,她隐隐觉得皇帝似乎是有意在缓和她与太子之间本已剑拔**张的关系。这么一想,就连幽闭太子,于承恩接掌军权都像是故意做给自己看的,思念至此,皇后禁不住打了个冷战:果真如此的话,皇帝对她的猜忌和防备竟胜过了骨肉离别的悲痛,那是多么的深不可测啊!
她十四岁嫁入东宫,依赖族荫和出众的才艺赢得了**幸,十七岁就被晋封为良娣。当年叛军攻破京城,太子仓皇之中只带她一人逃了出来。在那段颠沛流离的日子里,她用自己的坚强和果决激励着生性懦弱的丈夫,临危受命登基,号召天下兵马勤王平叛。当时,她怀着五六个月的身孕,还在亲自为亲兵将士缝补衣衫,将士感念她的恩情,在多次和叛军的遭遇战中,不惜拚命死战,保护他脱离了险境。皇帝在京城收复后,打破了三朝宫中不立后的规矩,将她从妃子晋封为皇后。当时,她是何等的荣耀,和丈夫又是多么的恩爱!短短几年过去,皇帝一直体弱多病,后宫之中并没有增添新人,然而他间的隔阂却日渐加深。这究竟是因何而起呢?是为了她强令太子和出身杨门的太子妃离婚,还是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