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后庞夫人送蕙罗入宫,嘱她先回尚服局待命,自己则前往朝见帝后。蕙罗先按庞夫人教导的话向周尚服和从福宁殿回来的郑滢解释了原由,她们都未质疑,言辞多有安抚之意。忐忑不安地等了半日,有主管宫廷戒令、纠察的女官宫正和司正前来,仔细询问蕙罗细节,蕙罗已私下琢磨了许多遍,一一答来,倒也没露破绽。
郑滢和周尚服亦帮蕙罗说话,称她一向勤勉,做事踏实,并非轻浮之人。另有多名内人证明蕙罗在外香药库确实是从早忙到晚,辛苦劳作,没与外人接触。最后宫正点点头,不语离去。
次日有开封府的人来,约见蕙罗于内东门,称她遇劫一案已有眉目,详细询问蕙罗与周妩儿有何嫌隙。蕙罗便把两人之间恩怨说了一些,但略过自己添零陵香一节,只说后来官家发现了衣裳是自己薰的。
来者颔首,说口供大致能对上。又告诉她,苏意墨捉住了一个接应人,此人招认说是受京中周姓富商指示。开封府顺藤摸瓜,查出主使人是被逐出宫且遵旨落发的周妩儿之兄长。审讯之下周兄承认,他家富甲一方,却自觉地位不高,遂精心培养了周妩儿,设法送进宫做了先帝殿中内人,今上即位周妩儿又获晋升,原指望她继续进阶,甚至得幸于今上,不料却遭变故,被逐出宫,整个家族的希望由此幻灭。出宫后周妩儿思前想后,认定是蕙罗出阴招暗算她,哭诉于兄长。此后又得知司饰内人出宫赴外香药库,周兄便花钱买通驾车内侍,想劫她到城外,意欲报复。
蕙罗惊讶之余暗暗后怕,未料自己当时一着棋险些导致杀身之祸。再问来者,将会如何处置周家兄妹,那人说:“按大宋律法处置。不过此案涉及宫中内人,较为特殊,或须请示今上。”
请示今上的结果是,赵佶下令,周兄开封府可按律法酌情宣判,处斩或刺配,周妩儿赐白绫,命其自裁。
得知周妩儿死讯,蕙罗并未觉出多少快意,倒是心里沉甸甸的,难以言传地难受。虽然错不在自己,但这毕竟是第一个因自己的原因失去生命的人,以前她从来没想过,哪怕是自己和周妩儿这样身份卑微的人,有时心思一转,也会导致他人丧命。
她悄悄在居所设香案拜祭了周妩儿两次,第二次被郑滢发现,训斥她道:“快撤了,私设香案是大忌,让人发现可不得了。”
待她撤下后,郑滢劝她:“周妩儿一事算不得什么。她和你博弈,就该愿赌服输。既想取你性命,赌注自然便是她自己的命。如今是她该在九泉之下反省,与人无尤,你无须自责。”
见蕙罗不语,她又道:“在宫里,你想不明白这点,任人宰割而不还手,怎么能活下去呢?”
结案之后再无人就那日在宫外留宿之事询问蕙罗,亦未提及赵似,蕙罗渐渐放下心来,猜应该是庞夫人解释合理,今上和太后都能接受,这一页就算翻过去了。
赵佶即位后,尊先帝皇后刘清菁为元符皇后,请她迁入一修缮一新的宫院,命名为元符宫。如今掌元符皇后巾栉服玩之事的是司饰内人孙小鸾。忽有一日,孙小鸾哭着回尚服局,说被刘清菁逐了出来。
“先前元符皇后去探望中宫,恰巧官家也在,官家便问元符宫一切能惬她意否。娘娘便说:‘什么都好,只是用的香炉是年前的,有两个鎏金淡了。’官家说:‘这有何难,福宁殿香炉甚多,我让人挑一些出来,给嫂嫂送去便是。’娘娘说:‘多的我不要,只要该换的那两个。’官家就请她派人去挑,她让我去,我问她是要什么样式的香炉,她偏又不说,让我自己看着办。我到了福宁殿,见官家列出的各式香炉摆了满满一屋子,总有近百个罢,我便挑了两个金水最好的博山炉和莲花鹊尾炉,谁知带回去后娘娘一看,脸马上沉了下来,直骂我蠢,说挑错了,要我即刻回尚服局,别服侍她了。”孙小鸾一壁抽泣一壁忿忿道,“她又不说要挑什么样的,这能怨我么?”
周尚服道:“也是你往日不上心。娘娘宫中哪个香炉鎏金淡了,你平日里就该看出记住。娘娘骂你,多半是怪你不细心。”
孙小鸾不服:“娘娘宫中的香炉,我们每日都一样拂拭,鎏金那几个都是年前一起换的,若要淡,也是一起淡,哪能看出来!”
周尚服亦觉棘手,问郑滢如何处理合适。郑滢道:“当务之急,是先把元符皇后的任务完成了,换个人去挑香炉罢。”
周尚服颔首,问该换何人,郑滢回答:“蕙罗做事稳妥,人也机灵,让她去最好。”
蕙罗领命,先往元符宫,想查看香炉状况。甫入元符宫正殿,便觉薰风扑面,香气浓郁。蕙罗左右一顾,发现殿中格局与别处不同,两边皆用镂花银棱屏风分割空间。走近屏风,见那镂花银棱中暗藏香槽,槽内盛有香药,香味便是从镂空花纹中丝丝缕缕地飘散出去的。
此外殿中还设有一雕漆大盘,内置一雕成山峦状的大块迦南香,目测近二十斤,难怪殿内异香缥缈,令人如身处蓬莱仙境。
蕙罗向殿中押班说明来意,押班让她随意查看元符宫中香炉。元符皇后爱香,宫中香炉种类繁多,仅鎏金一种,博山炉、三足炉、五足炉、铜雁炉、莲花鹊尾炉、迦叶佛香炉等形制便各有几个,蕙罗逐一查看,发现金水确实都差不多,并无明显暗淡的。
蕙罗想想,问押班:“可容我入内看看娘娘床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