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明九年的六年二日,苏玉竹和上官子湛终于来到了京城。
迎着日光,苏玉竹抬起头来,半眯着眼睛,看着这雍朝帝京的巍巍城墙,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样的滋味。
前世自青楼逃出,路遇舅舅被带回京城的时候,她还是胆战心惊,心中忐忑而迷茫,躲在马车里,没有看过这京城的样子。
从被怀疑是假冒官家之女,再到被证实是正主之后,她的人生也不过是在那小小的院子里,一步步,只为了给自己谋出一条生路。
她潜心地看书、学女红,尽可能善良地对待每一个人,终于等到出阁那天。
一顶轿子,百二十台的嫁妆,就从苏府搬到了乔府,她以为她的人生,终于和别人一样了。
再后来,她被人害得目盲后,更是没有机会再看见京城的样子了。
今生,立在这通向京城的官道之上,苏玉竹怔怔地看着阳光之下的皇城气象,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看看那城墙之上招展的雍字旗,看看城墙之下个个肃穆而立的城门军,苏玉竹当真理解了那句“近乡情更怯”为何意。
不过,转念之间,苏玉竹的心情就平静了。
她回来了,这次回来与前世的狼狈,完全不同了。
那时候,苏玉竹真心觉得,二叔二婶待自己很好了,若不是之后发生的那些事情,恐怕苏玉竹只会在对苏衷和乔氏的感激之中,枉死在乔家后宅之中了吧。
如此说来,自己前世倒注定是个瞎子了。
“喂,丫头,想什么呢?”上官子湛本来比苏玉竹走得略微靠前了一点儿,却不想眼瞅着就在京城的门口了,苏玉竹却停下了马。他勒马回头,问道。
苏玉竹这才回过神来,笑道:“多谢兄长送我到此,我们就暂时在这里别过了。”
上官子湛些微愣了一下,反问:“你不进城吗?”
苏玉竹摇摇头:“要过几天我才好进城。”
上官子湛不语。
这段日子相处下来,上官子湛觉得苏玉竹这个小姑娘还挺有趣的,行事说话,都带着师父口中的“大家风范”,并不造作。
他自幼父母双亡,被师父养大,虽然语言刻薄,但到底还是江湖上的人物,
最喜欢洒脱、最怕那九曲心肠,所以和苏玉竹很是投缘。
可是二人相处虽好,上官子湛也给她说了一些江湖上的趣闻轶事,二人对各自家事说得却并不多,甚至一直到今天,上官子湛除了知道苏玉竹叫“苏玉竹”之外,对她的身世,一概不知。
如今就要到京城,苏玉竹却突然又说要等两天之后才要进城,所以上官子湛停顿了片刻,才又问:“那你这两天,要住在哪儿?”
苏玉竹嫣然一笑。
这段日子慢慢地走着,身边又有上官子湛对于跌打刀刃之伤较为了解,所以苏玉竹虽然依旧是单薄的样子,但是脸色却好了很多,腰间的伤也再没有碍事。
所以,这一笑的样子,温柔里带着洒脱,真好看。
上官子湛迎着这笑脸,耳朵有些发烫,便垂下眼睛,不去看她。
苏玉竹并不知道上官子湛在想什么,她只是笑指京城东南处的山上:“京城外的双凤山,东南的这个叫凤栖,那断峰之旁的山岭叫凤鸣岭,其上有个般若寺,百丈之外的凤尾峡处,则是般若庵。”又指了指西面的山上,“西面则凤落,在凤回头的峰顶有一个道观,叫太真院。”
苏玉竹说着,放下了手对上官子湛道:“这两处地方,都是香火顶旺盛的所在,也都是有皇家题字的庙宇道观。尤其是太真院有一个清风真人,听说也是身手了得的,大哥哥以后在京城常住,也可以去拜访一二。”
上官子湛本来要知道苏玉竹要如何落脚,却没想听她给自己介绍了京外的两座山岭,最后还扯到了自己身上,更摸不着头脑了:“这些都是后话,现在只说你,到底要如何落脚?”
苏玉竹这才道:“我先去般若庵住些日子,到时候了,我自然会进城。”
上官子湛想了想:“那好,我也去,总要看着你平平安安进了城门,我才好放心,不然岂不成了半途而废?”
苏玉竹抬头看了上官子湛一眼,正好和上官子湛对上了眼睛。
上官子湛的脸更红了,要别开脸去,却见苏玉竹掩口笑了。
上官子湛心中有了恼意,道:“这丫头,有什么好笑的?”
苏玉竹并不收敛笑意,只道:“不是在兄长,而是觉得兄长这样的人品性情,在京城定然会站稳脚跟。”
上官子湛脸更红了,别过脸去:“说你说你,你总扯到我做什么?”说着,他又看着苏玉竹:“我不知道你这丫头到底有什么古怪,又要做什么事情,只是我在京城一天,就定会护你一天,至死无改。”
脱口而出的誓言,让苏玉竹和上官子湛都一些愣,苏玉竹不明白上官子湛的心思,只是觉得莫名,但上官子湛已经尴尬地挠挠头。
今天自己还真是多说多错,有意想要刻薄苏玉竹两句,却怎么都说不出口,只好垂头数着马的鬃毛,数一根骂自己一句蠢。
却听见苏玉竹笑道:“是,多谢兄长。”
她知道上官子湛不放心自己,继续道:“上官兄放心,到了此地就安全了。兄长还是早些去见曲将军吧。尤其是巧儿姐姐,还要托付,以及……”她稍微一顿,“若他日再相见,我不说认识上官兄和刘巧儿姐姐,兄长和巧儿姐姐也只当没见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