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人在溺死的时候,会变成鱼。
因为这样就可以回到海洋,变成我们的祖先,在海里呼吸。
……
此处一片寂静,连月光都是冷的。李文森抱着自己的膝盖坐在冰凉的地面上,正一眨不眨地望着对面。
对面是沈城。
这个男人还没有腐烂。福尔马林是浓度百分之三十到四十的甲醛水溶液,有相对强的刺激性和腐蚀性,蛋白质在福尔马林中浸泡久了会出现变性现象,微生物无法存活,从而保持机体几十年完好如初……而她刚才已经检查过,沈城除指甲不知为什么有些凹凸不平外,基本没有发生任何腐坏现象
……
“不能开车,我们没办法把这个鱼缸整个运输出去,只能先把福尔马林抽掉,再直接运尸体,整个过程要半个小时。”
沈城办公室里只有两个警察,一个是鉴证科小o和另一个男人,一个是重案组年轻的负责人刘易斯。
因为沈城办公室的机密性,在调查出沈城死亡真相之前,一切信息禁止对外泄露。她通知刘易斯后,刘易斯立刻封锁了所有渠道,警务处也只派了三个重量级警察来,行动非常低调。
刘易斯走到她身边,低头轻声说:
“你还好吗?”
“我很好。”
“你的脸色很苍白。”
“我没事。”
……
看她仍旧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刘易斯叹了一口气,解开身上的警察外套披在她身上。
风衣上还带着些微的暖意,李文森慢慢握紧领口。
眼前沈城的皮肤已经逐渐显露出一种青灰的色泽,那是因为他的血红蛋白已经与甲醛发生化学反应,此时即便用刀割开他的身体,他也流不出鲜血,只能流出一种黑绿色的粘稠液体。
而那双时常被掩盖在金丝眼镜之后的细长眼睛,此刻微微垂落,正对着她漆黑的眼眸。
――你想说什么?
李文森盯着他的眼睛。如果不是因为房间里浓重的甲醛味,她几乎以为下一秒他会在鱼缸里抬起头,像过去几年来的每一天那样,一边讥诮而嘲讽地对她说“文森特,脑子是个好东西,可惜你没有”,一边像个完美的直系学长一样帮她处理好所有的烂帐,偶尔也会纡尊降贵地加入她和曹云山的海鲜大排档。
――你想说什么?
房间里甲醛味那样浓重,就在他们说话的间隙,鉴证科那边小o和陌生警察已经把福尔马林溶液放完了,正小心地把沈城的尸体抬出来。
卧室暖黄色的灯光下,他脸色苍白却安静,仿佛生了一场大病就要醒来。
李文森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平静地看着他被人从福尔马林溶液里抬出来,看着他被人放在白色无菌布之上,看着他就这样走入永恒的黑暗――眼里却什么都没有,没有痛苦,没有悲哀,就像一片荒漠,或是一片深潭。
……
“对了,你等下需要做个笔录,乔伊那边……”
“我会找借口。”
“谢谢。”
小o在给鱼缸放水,陌生警察在拍照取证。这个男人是警务处的老人了,行事非常仔细,里里外外,上上下下,连之前她打碎杯子时,杯子里的水在地板上溢出的小圈水渍都拍了拍。
刘易斯站在她身边,倒是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半晌微笑了一下:
“你真是个冷漠的人啊。”
“因为我没哭给你看?”
“不仅仅因为这个。”
他单手插着口袋,直视前方,口里却轻声说:
“英格拉姆,西布莉,沈城,每一次明明都是你身边亲近的朋友离去,可你表现出的都是一种发自内心的事不关己。如果不是证据明确,有时我甚至觉得,你早已提前预知了他们的死亡。”
“……”还好她证据明确。
“我们认识快两年了吧。”
“好像是。”
“真快啊。”
年轻的警官垂眸望向她,又微笑起来:
“可是文森,有时我在想,如果哪一天是我牺牲在这片战场上,是我躺在冰冷的解剖台上……那么你解剖我的时候,会不会也是这副表情,就像解剖一个陌生人一样?”
……
小o话不多,年纪不大,但对各种毒物和死亡方式了如指掌,还会笔迹鉴定。李文森和他合作过一年多,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沈城的尸体被抬出来后,他只是简单用手电筒照了一下沈城的口腔和肢体,就神情严肃地招手让沈城过去。
没等他开口,李文森立刻识趣地走到卧室外。
快下雨了。
她走到窗边,抬手看了看手表,刚想随便胡诌个什么理由搪塞乔伊,乔伊的短信就像心有灵犀一样发到了她的手机上:
“11:35.”
李文森:“……”
她刚才看到的时间是11点24分56秒,他的短信刚好分毫不差地落在11点35分上。
果然不到一秒,他又一条短信接踵而至:
“友情提醒,离门禁还有25分钟。”
这……她手指刚按上按键,第三条又来了:“我饿了。”
第四条:“我需要面包。”
第五条:“我需要你。”
第六条:“你在哪?”
第七条:“接你回家?”
李文森:“……”
所以乔伊在打破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句“不要对我抱有特殊的好感,我对女人没兴趣,除非你是一具尸体”的豪言壮语后,又要打破他“七秒钟一条短信”的铁定律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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