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高往众人中间那么一站,便给人一种平和宁淡之感。此时他款款而言,眉间隐隐散发着一股书卷清气,整个人说不出的俊雅。他现下所说无非同那日一样,横竖赵政都还记得,便从一开始认真听他听说,变成了专心看人。
今日赵高说的法子给人耳目一新之感,等他说完办法不少人心中一扫混沌,只是一时间还未消化都有些沉默。然而还是有人觉得不妥,所以御史大夫许由道:“商贾性狡,吕不韦乱我秦国之事犹在昨天,若放手让他们自由贩卖,开了这个先河,岂不是又一次振奋了他们气焰?”
重农抑商古已有之,“性狡”二字,俨然就是给商贾们判了刑。赵高深知只言片语难以改变他们的想法,便简单提醒道:“如御史所言虽今有吕氏之乱,但前亦有白圭、陶朱公之利。诚然商贾为利锱铢必较,但这是经商之必然。撇开这点,仍有许多不失本心者为国分忧,若一概而论,未免有失公允。”
说到这里,赵高顿了一顿又不慌不忙地说:“寻常商贾之害不外乎两点,一是难以征税、二是难防细作。两点皆因其流动性大,没有固定户籍,无法制定征税数额引起。但盐引法中,他们购买时每一引的定价就已然包含了税额。加上购买盐引前,必须严格按区域记录在册,从何而来,卖往何处,桩桩件件必须写明,变官销为官控,杜绝细作之害。”
赵高直接将利害点出,又说了解决的法子,许由虽然不尽然同意,但一时也总算勉强点了头。这时冯去疾又站出来问道:“再敢问客卿,若允许商贾自行买卖,时日久了盐价难保时高时低,商贾若是坐地起价,亦或是为打压对手强行压低盐价,此种情况又当如何控制?”
这也是赵高一早考虑过的事情,于是缓缓道:“老丞相问的确是关节所在,赵高的想法是这样:首先,盐引的发放是有定额的。然后,按目下市价来算,若是盐价一斤不到三十钱,就敛而不发,直到盐价上涨;若超过三十五钱,便大发库盐,以抑制商贾谋取暴利。”
治粟内史白恒【1】手下有太仓、平准、都内、籍田等令丞属官,其中平准便是掌物价之官,赵高这么一说,他便比冯去疾反应还要快,知道这的确是个可行的办法。所以当下对赵政拱手道:“大王,臣以为客卿之法可行。”赵高向他一礼:“多谢内史。”
冯去疾突然笑道:“倒是老臣多虑了,这原是内史执掌的范围,他更清楚,既是他都点头了,那老臣自然无话可说。”旁听了这些天,赵高知道冯去疾待人接物不似王绾庄严持重,是喜欢直来直去不兜圈子的性子,当下也笑道:“冯老丞相也是忠心谋国,多虑些总是好的,不妨事。”
那之后诸人商议了许久,反复敲定了其中的细节,等告一段落已经过了饭点,赵政索性在宫内设宴款待。在场不过十余人,却都是秦国的股肱,赵政没有假手他人,酒皆由他手赐。众人有感于他的褒忠优厚,当下没说,也暗暗记在了心里。秦人实在,作为秦臣就更要实在。眼下多言无用,能报答他的只有往后更为尽心地替他分忧。
今日上的都是滤过酒糟的清酒,此种酒最为精贵,宫外很难喝到。尉缭啃着牛肉端着酒爵,自顾想起了昔年怀才不遇投国无门的情形来,对比当下感慨万千。不自觉地看向赵高,赵高瞧他神色有异,猜到了端倪,遥遥向他举杯,和着酒将心中那些事,一饮而尽。
“寡人私库中的清酒大多都入了老国尉的肚子,可惜蒙师傅在外领兵,连这最后的几坛也没能尝到。他回来要是知道寡人今日设宴全用完了,老国尉你猜他和不和你急?”适才尉缭和赵高的小动作可没有逃过赵政的眼睛,怕他又把赵高给灌醉了,赵政只好转移他二人的注意力。
果然话一出口,冯去疾就扬声笑道:“蒙都卫上回‘杀’进国尉府的事臣等都还记着,听说他二人当时喝了大半夜最终打了个平手。下次定要再分个高低的,国尉到时候可要派人知会一声,我等都来凑个热闹呐。”
众人就这么放开了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起来,等到宴会散去,天已是全黑,赵政派人送走几个老臣,剩下年轻的就放他们自行散去。赵高图方便没有跟着尉缭回去,便径直回了太史府的临时住所,谁知走到半道,被赵政轻声唤住:“小高。”
赵高下意识回头,见他一身黑衣从阴影下走出,不由问道:“大王怎的还不去休息?”赵政摇摇头:“近来国事繁忙,几次想找机会和你说说话,都不行,今日正好。”此时已经到了宵禁的时辰,赵政让周武提前支开了周围的守卫,所以赵政就没有任何顾虑地和赵高并肩走在了一起。
“大王想说什么?”瞧他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哪里还有适才与群臣谈笑风生的君王气度,赵高心中有些无奈。“听说小高最近在寻宅子?”赵政这么一问,赵高就知道自己被尉缭卖了,于是淡淡“嗯”了一声。
“要不我……”赵政不用说完赵高就知道他的意思了,当下摇摇头道:“地方臣已经找到了,是个魏国商贾用过的旧宅子,但因里面出过点事情,许多人觉得不吉利,一直没卖出去,臣倒是无所谓,就低价买了回来,这些日子正请人在收拾。”
“既然宅子的事你不要我插手,我派人接阿姑他们入秦你总不能拒绝罢?”眼下赵高也是刚在秦国安定下来,一时也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