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晞之定睛一瞧,那是王靖之的族佩,是他身份的象征,这样贵重的东西,他怎么会轻易给了她?他恍然笑了,欣慰的点头,眸中含泪:“好,甚好,多谢乐宣君高义。”
杨毓微微摇摇头,蛾眉轻蹙道:“唯有一事,王司空不能心安。”
:“何事?”王晞之有些急切。
杨毓道:“天下人尽皆知,我与王司空两情相悦,早前他曾在万军之前许我白头偕老,此一番人神相隔,令他不能安心。”
:“乐宣君。”
谢安似乎明白了杨毓的来意,不禁想要阻止。
杨毓转眸而笑,再次看向王晞之:“王司空在世时,我们没能结成良缘,他羽化登仙,我却不能言而无信,请王司徒圆了王司空的心愿,也让我能够心安。”
她的目光澄澈,不含一丝杂质。
连王晞之也不禁动容。
怪不得他对她那般爱重。
想起往日重重风云,这女郎从容应对,无论品德还是身份,她配得上他。
可王靖之已经不在人世了。
她是想,配阴婚吗?
这不是害了她吗!
王晞之目光复杂,难以抉择。
:“我王氏怎能行此不义之事。”
杨毓笑道:“我与他生不能同寝,惟愿死能同**,拜见过王氏列祖列宗,我自会离去,不占王氏一分一毫,直到死后,会有人送我的尸骨回金陵,但请到时,王司徒能将我与他葬在一处,别无所求。”
:“你想岔了,我哪里是舍不得靖之那一份产业,是真的怕害了你一生啊!”王晞之与在场众人一样的震惊和感动,这个清傲、张扬的女郎,如此重情。
王晞之更加后悔了,若是当年没有阻拦他们,乐见其成,他们能厮守快活几年,也是好的啊。忽然想起去年的曲水流觞宴,王靖之说自己是个病入膏肓的鳏夫,隐喻配不上她,当时他还有些不忿。
今日看来,她的确是世间绝无仅有的奇女子。
杨毓也不逼迫,就那么神态朗朗的站在那。
:“好。”
王晞之道。
:“待陛下圣谕一到,便请王司徒操劳了。”她再次俯身行礼。
她竟然已经请了圣旨?
这来此一遭是为了得到王家人的允许,即便他们不允许,却也挡不住她。
她的思虑,她的真性情。
王晞之微微拱起手,道:“亭主,贤女,高义。”
六个字,两个评语,是对这个女郎最诚挚的赞叹。
旁人的震惊对于杨毓都是毫无意义的,靖之,我的王郎,我来嫁给你了。
她唇角微微勾起,释然的一笑。
谢安举起水面飘来的酒杯,递给杨毓,道:“既来此,今日若不与你谈辩一番,如何能够放你走啊?”
杨毓确实打算就此离场的,但见谢安挽留,也不托大,双手接过酒杯,举到正当心的位置,她轻轻咳了一声,扬声吟唱道:“后皇嘉树,橘徕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深固难徙,更壹志兮。绿叶素荣,纷其可喜兮。曾枝剡棘,圆果抟兮。青黄杂糅,文章烂兮。”
她说,那年她搅动金陵,因竹林七贤得罪先帝,被赐死罪,你曾与我隔着牢狱唱歌,你还记得吗?
:“青黄杂糅,文章烂兮。精色内白,类任道兮。纷缊宜修,姱而不丑兮。嗟尔幼志,有以异兮”
谢安一口端美的洛阳腔,鼻音略显浊重,而音调深沉富有磁性。
杨毓微微点头,记得就好。她举起酒杯,一口饮下。
谢安容貌本就清隽不凡,再添上此刻的几分醉意,更显得fēng_liú潇洒,一些世家贵女闻听了他的歌声,竟不在乎他年逾不惑,而纷纷芳心乱跳。
只见谢安拾起手边的青玉手柄麈尘,道:“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何解?”
这是立下了今日清谈的主题了。
杨毓微笑着,却见一边一个眼生的下仆,递上了一柄白玉麈尘。
这玉柄修长,触手冰凉,没有一丝杂质,如同上等的羊脂一般,麈尘前端呈桃心状。
:“这是靖之生前最爱的一柄麈尘,阿毓替靖之辩他一辩。”王晞之朗声笑着,一旁的数名王谢子弟亦是瞅着她,心中想要多看几眼,又怕被长辈发现,纷纷状似不经意的掠过她的身影,又赶紧的躲开一边。
杨毓轻轻执起白玉麈尘,击在面前的榻几上:“孔子被缚陈蔡,衣食不济,仍唱诵,讲经,弦歌不衰,他人疑问,孔子曰:君子固穷。”
以儒讲儒。她说话很有条理,语速不急不缓,语调轻快又淡定,让人信服。
她笑着,接着道:“人不已己身为先,天下自然“讲信修睦”。”
三月的夕阳照落在她的身上,将她包裹上一层艳丽的霞光,这个手执麈尘的女郎,肤色莹白,艳骨曼妙,却一身清华之气。甚么容止俗艳?她不是就靠着自己的风骨,轻易融入了这普通士人望尘莫及的栖霞山之聚?
天幕渐渐昏暗,自有下仆上前掌灯,山间亮起如同长龙般的灯火。
王晞之执起案前的笔墨,只见他笔势开放俊明,结构严谨,神情朗而自若,不自觉的,众人纷纷围上他身边。
杨毓与谢安相携,一前一后,来到了王晞之身边。
只见一幅天质自然的行书跃然纸上,今日见了王晞之的字,杨毓方知为何王靖之的字如此优美。
这短短的一篇行书,语句言简意赅层次井然,重写崇山峻岭,渐写清流激湍,再顺流而下转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