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政局的办事大厅改造过了,比多年前人性化了些。
许霜降从来没有想到,她和陈池会故地重游。
许霜降和陈池当年带着妈妈来结婚登记,大厅里一半是结婚窗口一半是离婚窗口。宣春花笑容满面和女儿女婿排队,总是背对着离婚办理区,那一对对不是寒着脸,就是木着脸,偶尔有人现喜色,也被压得很深。宣春花嫌大好的日子里,那半边僵冷的气氛让人看了闹心,她揪着女儿女婿说说笑笑,不让他们有空瞅过去。
如今办事大厅还是同一个,装修得更明净了,添了一台叫号机,栏目上写着结婚登记、离婚登记、补证等等,进了这道门,不论办什么事务,都要先取个号。
笑的人和不笑的人都由这道门进。
星期一来办事的人不少,保安大叔尽责地站在叫号机旁,帮着人取机器吐出的小纸片。略有点年纪的人看得清山水,即便一眼就知哪对今日要成新婚燕尔,哪对今日要劳燕分飞去,也持着一副温和亲善的表情,坚决不帮人按菜单,只是等机器老半天无反应时,才出手拍一拍机子,再伸到槽口,捏住露出的一条窄边儿,使着巧劲扯出来,歉意道一句,机器今天有点慢。
要结婚的人,手牵手,喜气洋洋,毫不抱怨,还大叔一个笑脸,然后依着箭头往左边去。
许霜降和陈池,也不抱怨,她等着陈池从大叔手里接过小纸片,默默跟上,两人朝右边去。
办事大厅,仍可恶地连通着,但中间的立柱上贴了很多家庭和睦相处的金玉良言,又放了幸福树的大盆栽,形成了一道壁障,左右两边不太好访串。
也没人会访串。
许霜降透过树叶缝隙,看那边欢欢喜喜的排队人。
她和陈池没理清办事流程,不若有些人早早就拟好了离婚协议书,填好了申请表,取号后直奔窗口,办得十分有效率。他们坐在一张小圆桌旁,拿着一套表格逐一填写。
陈池不动手。
许霜降抬眼瞅瞅,拿起笔一份一份写。他俩的离婚协议书好写,无儿女,无房产,无债务,车和股份是陈池劳动所得,归陈池,她的工资归她。
“这样可以吗?”她推过去。
陈池垂眸盯着纸面,久久不言。
“要是可以,我就到那边去复印。”
陈池沉默着,突然推开椅子站了起来,手掌按在那份字迹工整的离婚协议书上,用力得似乎要把它压进桌面下,手背泛白,清健修长的手指前端却立时涌起红色,他一把将纸捏了起来,转身就走。
许霜降瞧着他大开步地向复印机角落去,顿了一瞬,微微扬声关照道:“要三份。”
旁边桌子的女人朝她望过来,又朝陈池的背影飞快瞟一眼,礼貌地收回视线。他们那一桌是男人在填申请表,好像内容蛮多,男人笔走龙蛇,中间偶尔停停笔大概斟酌两个词语,女人则将她丈夫已然填好的其他表单拿到面前复核。两人脸上都无悲无喜,看不出有多异样,神情平稳得就像一起在银行邮局办事。
其实,许霜降在填表区坐了这么长时间,除了刚进门口遇到的一对,两人被追过来的亲戚叨叨着一边一个拉走外,她几乎就没有再目睹过闹哄哄的争执,留在这半间大厅中的一对对,都淡如白开水。
陈池在复印,那里有专人帮忙,她敛下眉,目不斜视。
他们俩没有什么可协商可扯皮的,取的号正好能赶上。
柜台后的中年阿姨没有什么笑模样,可能坐到她面前的人流水也似地一拨换一拨,却都沉着脸,带动得她也开心不起来。
“调解咨询服务在那边,去过没有?”
“拿表格的时候,那个老师问过了,我们协议好了。”许霜降细声道。
陈池依然不开口。
“考虑好了?”阿姨的目光在两人脸上都转了一圈。
“嗯。”
“……那行,证件材料都齐了吗?”
“都齐了。”许霜降应着声,侧头对陈池提醒道,“你的身份证拿出来。”
陈池的目光盯在许霜降脸上,眼角瞥到后方塑料钢椅上静静坐等的几个人,他们手里拿着一堆纸和本本,巴巴地眼望着办事柜台。他侧转脸,掏出钱包,手指捏在放身份证的夹层袋口。
那小夹层比较深,身份证放在里面,上缘只露出袋口一毫米,和其他银行卡无甚区别。
“身份证呢?没身份证不能办。”阿姨硬板板道。
陈池抬眸,正撞上许霜降望过来的眼,淡淡瞟向他,又淡淡落目在他皮夹上,再微微掀起眼睑望回他脸上,沉静得黑白分明。
他抽出了身份证,放在离婚申请书的上面,结婚证的旁边。
材料齐全了。
流程走得很快。“签字。”
许霜降等了一等,陈池没什么反应。她拿起笔,极快地扫视了一遍纸面文字,低头逐份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柜面好似铺的是大理石,坚硬冰凉,靠久了,手臂上的触感变烫了。陈池就在这凉凉热热中,一言不发地盯着许霜降握笔的手腕。
细巧,白皙,动作轻灵。
她停了笔,抬头望向他,将纸和笔推向他。
许霜降说不清陈池此时的眸光,事实上,他们的视线没怎么胶着,他很快垂下眼睑,拾起笔,刷刷地签好名字。
不知为何,他微侧着脸颊,青茬点点中那深刻的颌骨线条,像一条敷住她心脏的细铅丝,让她慢慢地透不过气来。
发证的窗